前方响起渺渺钟音,遥远之处传来僧人的诵经声,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南无阿唎耶,婆卢羯帝烁钵啰耶,菩提萨埵婆耶……

二人走在僻静的古道上,周遭分明无人,却能闻到醇厚的檀香,这香气仿佛已融在了琊国的空气里,无处不在,无处不浓。

伏?被古道一侧的陡峭石壁吸引了目光,千仞高的石壁上凿着数百个壁龛,鳞次栉比,每个壁龛中都有一尊佛像,或怒或慈,或笑或悲,或大或小,手势各异,有劲风从佛龛中迂回吹过,发出萧萧之音,显得这里更加庄严。

石壁中间之处,凿有一尊巨大无比的卧佛,卧佛的袈裟错落有致,连细小褶皱都被清楚地凿了出来,卧佛的悲眸低垂,看着眼前成百上千的梵刹之林。

伏?问:“为何这些佛的眼眸是三分睁、七分闭?”

和尚答:“佛要三分观世界,七分观内心。”

伏?望着那些佛龛,石壁的佛龛旁边还有壁画,画的是西方极乐世界,他又问:“西天极乐,这是他们想要的?”

和尚没有回答。

“也是你想要的?”伏?看他。

和尚还是没有回答。

“都说跳出轮回,修得无上觉,就能永无烦恼。”伏?道,“诚然,灭杀七情六欲,强迫自己不去追求,这样当然没有烦恼,却也再得不到了。如此行为,把自己想要变成自己不想要,便成了众生仰望的佛?”

和尚低眸看他,问:“你无论如何也不肯断你所求,对吗?”

伏?斜眸向他,眸光冰冷锐利,“对。”

“纵使你感到苦?”

“纵使我感到苦。”

“你不是觉得困惑,想得到一个答案?”

“我总会得到这个答案。”

“你的命不长了。”

伏?不语,他的颌骨之处鼓动,似是咬了两下牙,缓道:“凤蛊山也近在眼前了。”

足下的古道仍然望不到尽头,肃杀长风拂走古道上的尘土,梳开古道两侧的桠枝,似是在等候他走下去。

“你被天雷所催却无力反抗,修炼九世却一无所获,这些时候,你心中想的是什么?”

“我想…这全都怪我过于弱小,受制于天,受制于地,不得逍遥。”

和尚闻言蹲下身,用一根手指按住正在缓缓爬行的一只蜗牛,那蜗牛立刻就动弹不得,它看不到背上的那根手指,只知道自己无论如何挣扎也无济于事。

“你看到这只蜗牛,想的是什么?”

伏?默然地注视着那只蜗牛,道:“……我和这只蜗牛,没有任何区别。”

“你可以轻易地杀死它,要不要杀?”

“不杀。”

“为何?”

“我们同病相怜,它只想活下去,我为何杀它?”

“它比你弱小得多。”

“弱小不是它该死的理由,反倒是它在世生存之艰辛,显出它生命之可贵。”

“你说出这样的话,因为你体悟了弱者的艰辛,拥有了慈悲心、同情心、恻隐心、怜悯心,换句话说,其实你也有一颗菩提心。”

“我杀了这么多人,怎么会有菩提心?”

“狂心顿歇,歇即菩提,纵使你是杀人无数妖魔,或是祸害六界的魔头,当你发现了自己的菩提心,就可以不再是魔。”

“然而我不这么认为。”伏?盯着那只苦苦挣扎的蜗牛,道,“一旦成魔,身不由己。因为魔是一把两头开刃的刀,只要我拿起屠刀,就再也不能放下。如果我放下了这把屠刀,那些恨我、怨我、巴不得让我下地狱的人便会立刻拿起这把刀,毫不犹豫地冲上来毁灭我。”

和尚松开手指下的蜗牛,眸光微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