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罗耶，你想起来了？』

和尚不语。

『你的真身是那罗耶，是佛法界的一切见者。』

随着话音落下，眼前的相思海消失了，海浪声寂静了，全部归于一片虚无。

和尚抬眼，周围混沌转为扭曲，黑暗中迸发着迷幻的光。

渐渐地，四周出现声音，迎面吹来了风，混乱的画面在眼前铺开，交错着，又迷离地融到一起。

在这混乱中，他见到万丈罪渊，见到生灵涂炭，亦见到自己对一个人掏出了一颗佛心。

十方场景飞速地变幻着，声音错乱交叠，忽然，不知是谁在打斗，天昏地暗。

他专注地看着，尘封的记忆在跟着一点点地被唤醒。

『你看到了，他不是狐妖，而是魔，是处于佛的对立面的魔。』

声音再度响起，那盏佛灯依旧在昏暗中亮着。

『或有利根，闻即信受；或有善果，勤劝成就；或有暗钝，久化方归；或有业重，不生敬仰。』

『利根、善根、钝根、恶根，他则是这四根中最难教化的恶根，更是恶根之中的极致。你从前渡不了他，今生也渡不了，因为他的心念不肯改、劣性不肯收。』

『他将在造下的无尽业果中万劫不复。』

和尚听着这道声音，静坐在舟中，身如韬树，动也不动。

佛灯的光摇曳在他遒俊的面容上，他的墨眸中亦映着这孤独的灯。

『自古世事万难两全，那罗耶，你必须在这艰难无比的黑暗中找到一条明路。』

那声音缥缈依稀，在虚空之中不着边际。

『诸佛诸魔，皆自心生，即假而真，即虚是实。正心端坐，缘想无上觉，如坐莲华座。』

『如今，你是要选择在此醒觉，还是要选择在此沉沦。』

和尚目光深沉，静默良久。

最终，他阖上眼，低念一语阿弥陀佛。

佛灯明净。

心魔的影子在灯光下忽然淡去。

……

和尚在相思海中一百余日。

风逐渐止息了，浪逐渐平静了，疯狂躁动的相思海也停止咆哮。

于这万丈深的相思海中。

和尚看到所有前尘，顿悟前后因果。

执念使他在修行中有了贪嗔痴，受魔所惑，生了内魔，犯下杀业。

他对伏?的红尘贪爱，则是他在身为那罗耶时，所生出的连自己也不曾觉察的妄念。

正是这股不可言说的妄念，使他投身于凡尘后，对伏?世世生出恋慕。

可是，红尘贪爱，渡不了魔。

……

『世人时常误恨西天之佛，以为佛高高在上，不怜众生，殊不知一沙一界，一尘一劫，佛可分身千亿，存在于每界每劫中，就如同这天上之月，何处有水，何处见月，永不颠倒，灭谛众生，也如同这江中之尘，寓于微粒，饱经磨难，身入地狱，消解苦厄。』

『或有割肉喂鹰，或有舍身饲虎，苦行僧于凡间承受万般痛苦，地藏王度尽众生正菩提。』

『诚哉是言。』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那罗耶，你何其智慧，既已参破因果，则必然已经明悟了这条唯一的前路。』

晦暗无明的相思海上，显现出一道光，犹如无边长夜里迎来的第一道熹微晨光，投在浩浩荡荡的海面上。天边竟然乍泄出光亮，那光描摹着天的形状，勾出耀眼的金边。

和尚没有开口半句，相思海却显出了光。

真正的大悟只在一瞬，无需任何言辞。

佛门中最深沉的爱。

不是甘愿脱下袈裟，舍弃佛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