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何这么做?”了玄问。
“我是魔,夺命、障碍、恼乱、坏善根、留难,妄造恶业千万种,再正常不过。”
“你放过了门外的农夫。”
“杀了他,谁替我去散播噩耗?”
“你不需旁人散播此事。”
伏?转箫的动作停了,他握住箫身,紧盯着和尚:“你不用替我开脱,我故意留在你身边,就是来以怨报德的。”
和尚掐住掌中念珠,看着他。
“你要成佛,我见不得。你欲慈悲,我便罪过。你欲悲天悯人,我便残暴不仁。”伏?的身体微微前倾,一字一句道:“反正我也时日无多,是仁是恶都终将下地狱。天道如此待我,我安能忍气吞声地死?”
和尚闻言,盯着这嚣张的妖魔,两眉紧皱,唇亦抿作白线。
伏?的两眸灼灼,金珠明亮,他磨着齿关,咽部发紧,缓道:“我要破你八面玲珑,毁你十方圆满,让你披不得袈裟野,坐不得九品莲台,归不得无色界天。”
“来日,你将渡谁,我就杀谁。”
和尚放下念珠,问他。
“如果我将渡的人是你呢?”
伏?默然。
这场沉默没来由地持续了下去,夜阑人静,万籁俱寂,室中唯余伏?的呼吸声。
直到良久之后,他才徐徐开口。
“太晚了……”
伏?在人间找寻烈成池,找了他一百多年,找了他整整一世。他挨了雷霆无数,杀了生灵千万,那串净水血珀佛珠也跟着沾了无数的血。最终,它崩断在荒郊野岭,佛珠四散,跳着落入泥潭、落入草莽。
那时候,伏?也终于放弃了。
……
至夜。
伏?没有留在室中,独自坐在房檐上,夜风拂乱他的赤发,室中的烛光还未熄灭。
月光长照于酒樽中,晃着冷清的一轮白。
伏?手里端着这樽酒,端了许久也没喝,似无从前饮酒的兴致。他的目光落到身旁那支血凤白箫上,放下酒樽,拿起那支箫。
这一支箫自打在海棠春坞买来,就没有吹过。伏?把箫擦净,想起数百年前的烛光下,有人曾为一曲赋名《九衢尘梦》。
他将箫递至唇边,薄唇微动。口风轻徐,箫声从中传出,涓细得如同山涧里潺潺流过的溪流,缥缈得好似香炉中徐徐升起的一缕白烟。
其声呜呜然,如泣如诉,仿佛道着一个道不尽的故事。那故事穿过无尽的岁月,游过烦扰的尘世,历过无常的悲喜,几度聚散离合终是空。
屋中,了玄和尚闭目禅定,烛光轻摇,幽呜箫声传到他耳中。
他的眼睑微动,但是没有睁开。
他的脑海中,依稀出现一些画面和声音。
那画面里很黑,什么都看不清,天幕低沉,却悬着一轮明月。他抬起头,远处是红色的彼岸花。
隐约地,他听到一道苍老的阿婆声音,那人问他:“孩子,你这回喝孟婆汤,为何不再推脱?”
他答:“阿婆,我终于明白。原来要想渡人,就先要渡己。我一日不放下执念,便一日不能渡他。”
阿婆欣慰地笑了,对他说:“孩子,你终于愿意想通了,阿婆为你高兴,去吧。”
他喝下那碗孟婆汤,便什么都不再记得,只是往前走的步子仍有迟疑,他回过头,看向身后已经被他遗忘了的阿婆。
阿婆慈祥地朝他拱了拱手,说:“过桥吧,这是最后一世了。”
他颔首,目光落在阿婆身旁的那支荆竹洞箫上,心中变得安宁。他收回视线,独身走过了那座枯瘦的奈何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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