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又道：“你该当这忘川的舟！你怎能有怨恨心？！”

他瞳中黑莲乍烁，轮转不止：“大爱无私，我又得到过什么？！”

那声音怒道：“你忘了你说过的石桥禅吗？！你连忘川里的怨鬼都渡不了，还想渡一个真正的魔？！”

僧人遽然睁眼，登时惊醒。

杀戮金轮戛然而止，徐徐地融化成水轮，流入忘川河中。

他无意识地低下头，望向水中的倒影。

倒影中的他，正如接引佛所言，握着骸骨磨成的念珠，披着鲜血染成的袈裟野，数百名冤孽债主皆死不瞑目地围绕在身边。

佛也是错，魔也是错，可奈何兮，终奈何。

僧人恍然望着忘川河面，这时才发现水中除了他的倒影，居然还有一轮月影。

他感到惊诧，在地府里竟也有月亮，月色溶溶，依旧是那么明澈。

僧人寂静不语，抬起头望向远方，月亮洁净地挂在天边，彼岸花在幽冥晦暗之处开成红海。

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

月如佛性，江如众生，有水即有月，纵使处于地府，依旧能见到皎洁明月。

这才是真正的佛理。

僧人阖上双目，黑莲消散，杀意止息。

那些孽畜怨鬼看到僧人再也不动了，他的魂魄如一尊透明佛像，寂静地结跏趺坐在忘川之中，半边金身湮没在河水之下。

孽畜怨鬼们面面相觑，讪讪不敢上前，最终不知是谁先动了，他们才反应过来，争先恐后地扑到僧人魂魄上，饥肠辘辘地大口啖食着。

僧人双手合十，闭着眼，不动弹，任由那万鬼啖魂，金色魂魄被咬得模糊不堪，金萤点点如星火，飘在空中，撕裂之处又慢慢合拢，一颗佛心在胸膛处平静有力地跳动着。

猖獗混乱之中，直到有一个怨鬼先得到解脱，他污浊不堪、黢黑沉重的魂灵逐渐变得轻盈透明、无色安宁，缓缓地升到半空，终于脱离了腥臭难闻的忘川河水。

那魂灵激动不已，不住地颤抖，空中传来痛哭声。

“多谢我佛以身相渡……多谢……”

他的魂灵越来越轻，飘到往生的方向去。

慢慢的，慢慢的，越来越多的魂灵变得透明轻盈，有人、有妖、有牛马蛇虫，忘川河半空呈现万年罕见的壮阔景象。

那些充满怨恨的、嘈嘈切切的碎语声逐渐变得低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语语泣不成声的道谢。

“感谢相渡……”

“谢谢……”

孟婆远远地望着这一幕，见证着佛在地府以身渡恶鬼，他的魂魄被啖食得残缺不全。这世间比肉身受损伤更痛苦的，就是魂魄受损伤，万鬼啖魂，纵使是十八重地狱之苦相加，也不能与之相及。然而，佛的魂魄却还禅坐在忘川里，不动如莲。这是多么强大无比的魂魄，经万鬼啖食却依旧不散，任何肉体凡胎都难以配得上这强劲的魂魄。他的肉体有生老病死，他的魂魄却早已超越三界。

渐渐的，忘川河水也变得清澈了。只见忘川之上烁着一寸金光，以金光为中央，源源不断地有恶鬼怨魂得到超度，无尽的干净透彻的魂灵徐徐向往生飘去。

天花乱坠，忘川河中唯余千万朵金莲。

每有一个怨魂被超度，河中就会绽开一朵金莲。

那金莲不沾污浊，长开不败，灿然生辉，柔和地照耀着整条忘川。

望着这佛光与金莲，望着忘川里的僧人，不知为何，孟婆居然忍不住流下眼泪，她已然几千年不曾为任何事物流泪。

忘川河中的怨魂纷纷去往往生，耳边嘈杂声音变得悄无声息了。僧人的魂魄模糊一片，他虚弱地睁开眼，看到小丫头远远地站在舟头，正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