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无尽再答这个问题时,竟然逐渐地多了犹豫。

大概是因为有一次他看到了她在落泪。

红痣在眉骨上,泪珠在眼尾下,两相映衬着。

无尽总觉得这幕无比熟悉,似乎在梦里的佛堂见过。不过那梦里落泪的,是个赤发墨袍的男人,平夙愿刚好与他相反,她是墨发红衣,二者的长相也极为不同。

说来也荒唐,无尽是个斩断红尘的僧人,居然也有害怕的东西,而且还是一名女子的眼泪。

那泪珠就像滚烫的毒药,只需一颗,就能杀了他。

从那往后,只要她的秋波眉稍微一蹙,含情眸稍微一黯,无尽的心就悬起来了,余光看着她,生怕她在难过。

为什么会这么怕,无尽自己也不知道。

总之,当平夙愿再次问他这个问题时,他就显得犹豫,害怕自己的回答让她蹙了眉,黯了眸,落了泪。

今日,平夙愿就又对他说这句话了。

“大师,今天就还俗吧。”

无尽慢吞吞的,没有接她的话,只是说:“找到酒,我们就回去吧。”

平夙愿扬眉看他,好像对这答案早有所料,也没有说什么,提着酒与他回了无上伽蓝。

……

至夜,东边房屋的灯熄了。

这是个夏夜,吴牛喘月,流金砾石,天上星辰都仿佛被闷热得要淌出水。

无尽关上门窗,把打好的水倒进木桶,解下僧袍。

月浮云游,暗香涌动,红色念珠挂在一旁架子上,黑色海青也搭在上面。

无尽在浴桶中闭目小憩,平心定气,忽然听到一道清透的女声。

“早就料到了,你的身材果然不错。”

无尽蓦地睁开眼,惊异地看向声音来处。

原本紧闭的窗子不知何时被推开了,那红衣女子正坐在窗台上,月光打在她的半边脸上,像个勾人的月下女妖,她的一条腿垂下来,悬在半空,露出了脚踝和玉足,踝上还挂着一个镯子。

这窗子正对着无尽,离得极近。如果是坐在窗前看,不仅能将水上看得一清二楚,水下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女子低眸,近水楼台先得月,她大肆地看向僧人的胸膛,又看向僧人的腰,视线再往下转,微微一挑眉,道:“水里的东西也不错。”

无尽感到惊怒,愠声问她:“姑娘家家,为何要做此事?”

“大师有水只给自己沐浴,也不带上我。”

“男女有别,勿要出此戏言。”

“都是人,哪儿有那么多分别。”美人胡诌起来也不脸红,双眸转眄流精。

无尽气结,忽然想不出应对的话。

只见那美人自顾自地抬起藕臂,摘去盘发的雅致钿头,云发瞬时倾散。尔后她纤指一动,解开裹玉腰带,抬手褪下,玉带落地,一层红纱被晚风轻快拂走,如同飞花,奔向月华,消逝于漏夜里。

随即,是环佩落地的声音,衣袍落地的声音,脚镯磕在墙上的声音。

“够了!”无尽忍不可忍,赶忙叫停。

美人欲解肚兜的手停住,眨眨眼,看向他,月光下肩峰如雪,肌理细腻,骨肉匀称,红色肚兜也包不住胸前呼之欲出的浑圆。

无尽见状,只好接着用老办法,把双眼阖上,再也看不见,对她道:“你快些离开罢。”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大师究竟为何不敢看我?”美人挑起秋波眉,声音清凉,问他。

无尽紧闭双眼,不回答她的话。

漆黑一片中,他忽觉此话耳熟,究竟是谁,也曾经这样问他。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你既然是佛,为何不敢好好地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