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连的棍杖之下，明净和尚沉静地陈述了当日之事，未有隐覆，可谓惊世骇俗，闻者无不震撼。

发露至妖魔的那句问话时，和尚忽然缄默了，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一百六十二、一百六十三……”

直到那三百棍杖落完，和尚都没有说一句话。

师祖见此，怒其不争，“一切业障海，皆从妄想生。众罪如霜露，慧日能消除。你就跪在这里，忏悔六根罪，直到业障消净为止。”

众僧叹息，逐渐散去，戒律堂前阒无一人，唯有那下跪的和尚。

日暮黄云，秋风萧瑟，草木摇落，老树上寒鸦哀鸣。

明净缄默，心中所思的始终是那句问话。

『和尚，我再问你一遍，你承认爱我吗？』

他爱吗？

佛曰，不可说。

言语道断，心行处灭。此言不可说，出口则成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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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到底终无怨恨心

妖魔想走，但是没有走成。

妖魔醒来时，已经不在琉璃塔中，而是在一座不见天日的石塔内。这是真正从千年前留下来的镇魔塔，曾经关过许多祸乱世间的大魔大妖。只是这座山头离千舟山更远，约莫十几里地，石塔荒废上百年，山里有无数豺狼猛虎，僧人从来不敢踏足，更别提上山轮守。

因此，最初僧人们才选择将妖魔关在后山琉璃塔里，每日用洗业经去开悟他，而非关进这座石塔。

但是，妖魔的危险还是超乎了僧人的想象，居然差点儿从琉璃塔中脱逃，再生血光之灾。

这次，捆缚在妖魔身上的玄铁链重量是之前十倍有余，枷锁添了更多负担，沉得妖魔彻底站不起身。没有日光，没有诵经声，没有僧人再来值守，整座荒山里只有妖魔自己。

妖魔置身于冥暗之中，从此分不清昼夜。

是的。明净没有放走妖魔，因为妖魔无法控制自己的心念，出去就还会杀人。但他不知道在他受罚的那天，妖魔已经被关进了石塔。

由于破戒，明净被师祖命令在后山中面壁思过五年。

他走进后山，看到琉璃塔空空如也，才知道妖魔已经不在这里。

在岑寂的后山中，韶光失声。明净每日于此看经，禅定，思过，坐看日升日落，静观花开花谢，就像是修了闭口禅，一言不发。

直到师祖来检查他思过成果，他才会开口，讲述最近的开悟。等他讲完，师祖来时严肃的神色才会稍有松动，宽慰地离去。

正心小和尚也偷偷来过，他的右臂垂着吃不上力气，好奇地蹲在地上，问明净师兄自己在这后山里会不会无聊。

明净摇头，答他，不会无聊。

正心小和尚又问他，师兄，你这么厉害的人，为什么会忍不住破戒？

明净沉默片刻，告诉他，人心是很复杂的事物，非一言可道破，非一日可体悟。

正心小和尚听得似懂非懂，左手拿树枝在地上画着圈。

明净看着他的右臂抬不起来，问，你可记恨那个妖魔？

正心小和尚听完怔住，想了一会儿，摇摇头，说。

师兄，你不知道，其实妖魔在咬我之前，是让我走的，但是我没有反应过来。

明净和尚的眼神幽深，听着他的话。

我想，也许妖魔没有那么坏，他只是控制不了自己……他咬我时很疼很痛，到现在我的肩膀还会隐隐作痛，不过，那个妖魔每天被枷锁压着，被经念着，也应该很痛吧。师兄，佛说众生皆苦，是不是就是这个意思？我有我的痛，妖魔有妖魔的痛。

明净颔首，答他，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