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佳昕照规矩陪着访客搭电梯到底楼大堂出门禁闸机,再回到办公室,便兴冲冲地盯着丁之童问:“刚才谈得怎么样?”
“没谈完,晚上继续。”丁之童答得简略,不再展开。
“晚餐吗?我去定地方?”李佳昕跟她请示。
丁之童说:“就我跟甘总两个人,你不用去了。”
人家大概又会觉得怪异,但她一句都不想解释,从前也不是没被闲话过靠潜规则做deal,更何况是这一次。
从傍晚到日落,丁之童一直对着电脑工作。桌面上还留着刚才开会时做的笔记,起初不敢再看,后来约定的时间快到了,她避无可避,这才打开那份备忘录,只见里面尽是零碎的词句、年份和数字,读着读着好像又看到甘扬在她面前一边写一边讲着。
她试图仅仅从促成交易的角度去解读,但忍不住还是会去想,那之后他又做过些什么?过得怎么样?心思又飘到别处去了。
那天晚上,他们约在IFC三楼的一家餐厅里见面。
从前此地生意很好,但这一阵游客少,再加上不是周末夜,连向来满座的露台也只坐了零星的几桌,店堂里根本没人。
丁之童存心选了个僻静的位子,点了菜,还要了一瓶葡萄酒。室外的气温并不高,但夜风吹来维港的水汽,体感比室内潮湿了许多。甘扬脱了西装,领带也解了,衬衣松开一粒纽扣,看起来比方才在会议室闲适许多。
丁之童身上只剩一件真丝衬衣,伸手过去替他倒酒,说:“你下午对我说的,我已经考虑过了。”
桌上只有一盏小灯,照亮近在咫尺的一隅。此情此景,再加上这样的措辞,甘扬猜不到她要说什么,拿起酒杯抿了一口,等着下文。
丁之童往下说:“李佳昕跟我说过,反对训练盒子做下一轮融资的那位二股东是因为在A股IPO上吃过亏,所以才会排斥这些资本市场的操作。现在,我总算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什么意思啊?”甘扬看着她问。
“企业明明还差着那么一口气,但为了达到融资协议里制定的目标,只能扩展品类,增加产量,甩卖库存,没有精力去好好地做生意,搞好供应链和内部管理。等到了协议中约定的期限,要是目标没能达成,连骨头都不剩了。”丁之童就事论事,仅她入行的这几年间,如此这般起了高楼,又眼见着坍塌,被资本弃之如敝履的,早就不止一家两家了。
甘扬无奈笑起来,知道她还是不谈私事的态度。
但丁之童却换了话题,说:“你上次问我,分开之后过得怎么样,现在还想知道吗?”
不远处有人正放着冷焰火庆祝生日,一时间白光闪烁,连同她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捉摸不定。
甘扬看着她说:“我回去之后反省过了,这种事只能从自己做起,不能强求别人。等你什么时候想说,再告诉我吧。”
丁之童完全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心里像是滑动了一下。她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但嘴上还是照着事先想好的说出来:“既然你今天告诉我了,那我也来说说我自己吧。”
甘扬听着。
“08年下半年吧,情况真的就很差了,”她从他刚离开那个时候说起,语气却很轻松,像是在讲故事,“从前,同一届的分析师最多也就淘汰打分靠后的三分之一。但那两年不一样,就算是年初刚刚升了职、拿了优秀奖的人也可能被辞退。后勤部门忙都忙死了,每天回收手机、黑莓、笔记本电脑、还有门禁卡,交易楼层扔出来的彭博机键盘在门口都堆成小山了,办公室里一个个工位就那么空在那里,工作没有交接,就是剩下的人直接顶上,连担心的时间都没有……”
“你那个时候排在第几?”甘扬打断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