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他也在质问自己,为什么不走,难道你真有这么伟大,你是想赌一把,赌自己能带麦秋宇死里逃生,以求得他的信任吗?枪响仍在耳畔。或许他根本不该来墨西哥,麦秋宇早就看出他动机不纯,他却不肯收手。

他为什么不走。

为什么。

其实走与不走,是一个比想象中更短促的决定。

那一秒的心事,短促到犹如一颗小石子,坚硬而神秘,刚出现就掉入大海,让陈麟声无法琢磨,无法拆解。

他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很快,他也不再能发出声音。

麦秋宇吻上来。

他亲吻得凶狠,像还没有消散干净今天的戾气,像开启另一场斗争。又或许,他只是太想啃食掉面前到一个人。心疼与怜惜到极致,是想要将他吞进喉咙,藏在胃里的。陈麟声被撬开牙关,麦秋宇的舌头缠搅上来。

仿佛听见那颗石子掉进大海的声音。

陈麟声的心猛地一沉,又一轻。

在遥远的异国他乡,经历几场争斗与一场逃亡,他一直乱跳的心,好像找到最享受的诱发因素。至少今天,至少此时此刻,在生死之间,麦秋宇是他可以保护的人,也是他可以依赖的人。

他搂住麦秋宇的脖颈狠狠咬回去,眼眶湿润。

第40章 | 丙丁神通四十

陈麟声睡了很久,却睡得不好。

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回到从前的家。母亲的衣角被夹在门缝里,像水一样拖在地上,散开一片。他听到她的声音,想见一见她,问她去了哪里。但他不敢,因心里明白,越过客厅,会看到父亲高悬的尸体,还有满地的金鱼。他的身形变小,手也变小,啪一下贴在门上,湿湿黏黏,留一个鲜红的血手印。透过门缝,他看见雅各布躺在地上,一个拿手枪的男人站在一旁,乌黑的枪口朝下。子弹带着火光,钻进雅各布的身体。麦秋宇抬起头,目光穿过门缝,冷漠地盯住他。

雅各布问,他是下一个吗?麦秋宇点了点头。

于是,只为看他一眼,雅各布的脑袋偏转过来,脖子几乎扭转,眼白布满血丝。

他笑着说说:但愿你不求回报。

陈麟声一下惊醒,身上隐隐作痛。他缓了缓,慢慢坐起身。掀开被子一看,腹部绷带又换了新的。房间里陈设简单,一张床,一张窗,一张书桌,初次之外,再无他物。床下有双拖鞋,白色,鞋底踩平踩扁,不像新的。

陈麟声穿着它走出房间,才发现自己身处一间私人别墅。

外面不知何时下了雨,别墅内未开灯,越走越昏暗,只有餐厅一扇窗是明亮的,能望见院里的绿树。

“他在后院。”身后忽然有人说话,冷硬的广府腔调。

陈麟声转身,看见一位中年老伯,五十多岁的年纪,瘦如老树,脸上有疤,竖着贯过眼睛,中间的瞳孔乳白泛蓝。他只剩一边眼睛看得见。老伯说完话就走了,没多看陈麟声一眼。

陈麟声不知道这老伯来历,但老伯离开时,他还是停在原地等人走远,才继续去找麦秋宇。他越走越明亮,空气也更加潮湿,后门开着,远远就看见一个肩膀宽阔的身影。

麦秋宇正低头看着什么,手心传出欢笑与音乐声。

陈麟声坐到他身边。

麦秋宇抬了一下头,发现是他,就又垂下去。他平静地看着手机里的录像,好像是谁的生日宴会,一个脸上抹着奶油的年轻男子正对着屏幕大笑。

陈麟声猜到,那是米格尔,一个输给别人却仍然能开怀大笑的男人,他遗传了翠斯特的长睫毛。这是他的生日,麦秋宇和雅各布都在场。他们讲西班牙语,陈麟声听不懂,只知道他们很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