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令也不是第一天当官了,不该考虑不到这么浅显的问题,却仍只派了两个衙役来,又把?地点设在无人管辖的城外,这是明摆着要借刀杀人了。

“阿楚,待会儿注意着些,别被伤了。”

楚火落点点头,与蔺师仪一左一右分站在粥棚两侧,充当临时的护卫。

手中握着刀柄,随时可伤人,但她只静静地望着那些蜷缩在一处的苦命人,一时竟有?些出神。

这种时日,她也有?过的。

那年夏日发?了大水,日日守着的庄稼呀,世代传承的田地呀,老?得每一块砖头都开始松动的祖屋,略比她年长些的桌椅,同她年岁一般的碗筷,都一并淹了。

阿娘去了河边浆洗衣物,再没见着,阿姐早早地嫁了人,住在邻村,也不知会往哪逃命。她与阿爹、阿兄靠门前?被冲断的老?樟树,勉强捡回了一条命。

只是,什么都没了,光有?一条命能怎么样呢?

他们?跟着人群没日没夜地走,把?见到的所有?能嚼得动t?的东西?都塞进嘴里,可是肚子并不会因此鼓起来,只是干瘪着,时时刻刻鸣叫着,提醒他们?腹内空空,再没有?食物就要变成饿死鬼。

往日那些被称为阿叔、阿伯的亲邻,各个眼冒红光,开始对着弱小的孩童磨牙吞咽,若非赈灾粮来得及时,只怕她早被拆得七零八落的,手掌被这人啃着,小臂被那人嚼着,肚皮进了另个人肚皮里,腿脚跟着旁的腿脚,作为第二日的储备粮。

但,万幸万幸,她等来了。

那时的规模可比眼下大得多,光是熬粥的锅子便有?十几个,虽然立着许多执刀兵的士卒,可她捧着缺了口的粗陶碗,只晓得眼巴巴望着锅里软烂的粥水虽然里头掺了沙子,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可能是来的路上太?远,不小心掉在地上了。

这些都无所谓,只要喝得慢一些,把?米咽下去,把?沙子吐出来就好,虽然总是分得不太?细,被一起咽下去,引得好一阵咳嗽,但她到底不是个饿死鬼了。

人填饱了肚子,才有?心思想别的,她也一样。把?碗底舔得干干净净,她才有?功夫竖起耳朵,听?那些大人讲着晦涩难懂的话。

讲了许多许多,记不太?清,但有?一句,和吃有?关,是故被她惦记了许久。

蔺家?的小将?军要选些人当兵,包吃包住还有?月钱。

多好啊,比阿娘帮别人浆洗衣物好,比阿姐绣帕子挣钱好,连那些在码头忙活的叔叔伯伯们?也没有?包吃包住的好待遇,她几乎要冲上去了,她的力气?大,就是比她高?出好几寸的大孩子也没她能干,铁定能选上她的。

只是她抱着碗,满怀期待地排进队伍的末尾时,却被边上高?大的兵卒冷着脸撵出来,她这才知道,只有?男孩能参选。

她一步三回头地走着,队伍里不乏逃难路上的一些熟人,高?的、矮的,混在一起都是黑黑瘦瘦的模样,风大些,便能刮走好几个呢,她难道不比他们?强嘛?

可是大邺没有?女兵,那位蔺小将?军也没有?要收女兵的意思。

她又想让阿兄和阿爹去试试,那么多人排着队呢,肯定是个好去处。可他们?不愿,他们?说?,当了兵,命就不在自己手里了。

她盯着手里比脸还干净的碗,只盼着快快过到下一日,便能再喝上这样一碗热腾腾的米粥,真奇怪,现在又不是兵,命好像也不在自己手里。

她在粥棚外排了半个月的队,喝了半个月不要钱的米粥,然后那些人就走了,也是,哪能整日整日白请人吃东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