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泓清泉冲刷过因力量而膨胀的心脉,在?他心底激荡出一丝细微的涟漪。
黑龙森冷的眼底凝聚出一点微弱的人性光芒,往后退开,庞大的龙身化作一团魔雾,继而聚拢化作人形,他悬里在?半空,低下眼眸,眼底浮出些许痛苦之色,唤道:“父亲。”
重骁愣了一下,继而出离愤怒,他很想?抬起爪子抓住他,大声告诉他,魔域之中没有?父子,他只?是他登上魔主之位的最后一道障碍,吃了他,吞下他的力量,接掌这片土地!
就和魔域历任的魔主一样。
他们之所以能强大到令其他种族皆退避三色,令天帝忌惮,皆是因为每一任的魔主,都?是吞噬掉上一任的魔主而诞生的,在?这样的吞噬中,魔心一次比一次更?加强大。
但?重骁没有?力气?了,重烛不愿吞噬他,他的魔气?开始飘散,龙躯化作暗红色的光点,一点点湮灭。
飘散的光点中浮出一些零碎的画面,是重骁流散的记忆,有?点像是人间说法中,人死之时闪过的走马灯。
重烛的目光从那些零碎的画面上扫过,在?其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那画面里是一幅热闹的街景,街道两旁商店林立,灯火通明,来?往的行人,人人手上都?提着一盏花灯,他手里也?提了一盏兔子灯,重烛看到他身旁女人的面容,才想?来?这盏灯,是他母亲买给他的。
他现在已经想不起来这一段记忆了,只?知道这样热闹的街景,不可?能是在?魔域之中,应当是在?人间的城池里。
小的时候,他母亲时常背着父亲,偷偷带着他去人间,即便重烛其实并不喜欢那个吵闹的地方。
但?母亲总是带他去,她给他买花灯,买人间小孩子喜欢的人偶玩具,带他尝人间的点心吃食,教他什么是酸甜苦辣。
重烛对此兴致缺缺,比起吃一块所谓甜的桂花糕,他更?乐意去打一只?魔兽,吃下它,增加魔力。
重烛转眸看向?另一幅画面,那画面之中还是在?人间,母亲牵着他的手坐在?一方戏台子地下,指着台上咿咿呀呀唱戏的人,说道:“你看那张眉毛倒竖,凶神恶煞的脸,那就是在?发怒。”
她顿了顿,补充道:“你看,他这样子像不像你父亲?”
重烛仔细打量对方片刻,摇了摇头,“父亲从不会发怒。”因为他从没见?过父亲露出过这种表情。
母亲便沮丧地垂下肩膀,“是啊,他从不发怒,你跟他一样,就像是一坛死水。”她又指向?另一个人,说道,“你看,他是在?笑,人啊,如果感觉开心,就会笑,如果感觉难过,就会哭。”
重烛对她的这一套说辞早就听腻了,从椅子上站起身来?,问道:“母亲,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母亲突然一把握住他小小的肩头,将他扯回去,用力按回椅子上,掐住他的脸逼着他去看台子上的戏码,厉声道:“跟着学!学他们笑,学他们哭,学不会就永远别回去了!”
重烛金色的眼瞳中毫无波澜,冷漠地盯着戏台子,从早坐到晚,再?从晚坐到早,直到那戏台子上的伶人声音嘶哑,再?也?唱不出一句词来?,所有?人的脸上再?没有?什么“喜怒哀乐”之分,浓重的油彩也?遮不住他们脸上相同的表情。
母亲曾经教过他,那种表情名为“痛苦”。@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戏园的掌柜退了他们一半的钱,半求半轰地将他们赶出了戏园,重烛听到他们骂他母亲是个疯女人。
当时的他和母亲离开这座戏园后,再?没有?回去过,是以也?全然不知,当天夜里,这一座戏园子就淹没在?了魔气?之中,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