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还记得,那段时日,父汗罕见地带着他和母亲一起出巡,去看了灰鹞岭旁高耸如云的雪山和其下幽深狭长的山谷,父汗说,在陇人口中,灰鹞岭旁的高山便连最善飞的鸟也飞不过,而只要这处奇险一日被握在陇人手里,他们入关便困难重重。
而现今,因为刀女的大卜,他们竟是趁着阮云夷平乱一举拿下这里,满都古十分高兴,不但赏赐了刀女许多金银首饰,更是当众夸赞孔雀继承了刀女的医术,甚至当晚,还赏赐了他一匹好马。
从未受到过如此待遇的孔雀自然是高兴极了,晚上的夜宴上,他偷喝了一整杯马奶酒,晕晕乎乎地被母亲抱回了毡帐,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母亲其实没有那么高兴。
十岁的孔雀不明白大人之间的这些事情,直到不久后,某一日他的两位兄长来找他时满脸幸灾乐祸,他们说,纵使刀女现在年轻漂亮,但若是以后都无法再卜,只怕乌梁王也会很快厌弃她,到时,他们母子二人都会被从大王的毡帐里丢出去,在草原上活活冻死。
孔雀被吓坏了。
他想到不久前母亲跳神舞时的模样,和平时判若两人,而跳完神舞之后更是昏睡了许久,脸色苍白得就好像再也不会醒来一样。
恐慌之余,孔雀急匆匆跑去找了刀女,他将那两个兄长说的话完整地转述给了母亲,然而,母亲却很平静,只说这样的事情不会发生,至少,她现在还能听见天地在说话,意味着她还并没有失去卜的能力。
然而孔雀却还是怕。
从小到大,父汗从来没有正眼看过他,要不是母亲善卜,只怕他早就给丢出去喂狼了。
刀女也看出了他的惶恐,就如小时候一样,她让孔雀伏在她身上,替他除去那些纯金做的细小发箍,用手指一下下梳他的长发。
“不用害怕,只要有娘在,他们谁都伤害不了我的小孔雀。”
刀女说话轻柔,很快便让孔雀昏昏欲睡,他倚在母亲肩头,意识昏沉之际喃喃问道:“天地说话是什么样的?是有神在母亲耳边说话吗?”
“天地就是天地,它们自亘古以来便一直都在,但神却是人的幻梦,北境神舞也并非是巫子自己取的名字……小孔雀,这世上,从来就没有过神。”
刀女抚摸着他的长发,一句话说完,孔雀的呼吸已然变得绵长,抱着母亲的肩膀彻底睡着了。
在大陇突发天火后,已尝到甜头的乌梁自是不会错失良机,乌梁王暗中整顿兵马,本打算自灰鹞岭攻入关内,却没想到还未动身,他便听说神启帝已命神火将军阮云夷即日启程,前往灰鹞岭收复失地。
神火将军大名在外,乌梁王自是知道,这位年纪轻轻的总兵有多难缠,他们阮家满门忠烈,阮云夷排行第三,而过去这些年,他的兄弟姐妹,亲爹亲娘都是战死沙场,可以说,阮家和乌梁之间不光有国恨,更有家仇。
阮云夷来了,便是他们即刻攻入关内也必然会正面与这位神火将军撞见,乌梁军不熟悉中原地形,太容易被人围剿,相较之下,灰鹞岭地处北境,易守难攻,阮云夷又有伤在身,若是耗着,他只会比乌梁军更耗不起。
乌梁人善武好战,在打仗上自是十分精明,但毕竟这一回对付的是阮云夷,在出征之前,满都古还想再为自己加些筹码。
他找到刀女,希望能为他再卜一次,但刀女却说,她的身体还未完全恢复,无法负担第二次神舞,若是再卜,须得借助她的半身,也就是不久前那块被她从草原深处找回来的生铁。
原来,巫子通天,须得将自己变得同天地一起,遮掩面目是为此,献上祭品也是为此。
天地生出五金,在将自己的血抹上铁刃亦或是生铁的那一刻,这些死物便成了巫子用来感知天地的一部分,也可以为她“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