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两个有一搭没一搭地斗嘴,却都默契地没提起那个男人姓名。
到了疗养院四楼后,孙晨像前两次那样,站在病房门口,把手中的果篮递给我,点燃一根香烟夹在指间:“有事你喊我。别委屈自己。”
我心跳得有点快,不是为孙晨这番话,是我真的没有勇气见我爸。
距离上次见我爸已经半年了,也不知道他这段日子过得怎么样。
我爸岂会不知我的钱是怎么来的?
他知道。
所以他爱我,他也恨我,他更恨自己没用。
所以我们父女见面就会吵架。他说不过我,又拯救不了我,每次都是不欢而散。
我深呼吸,努力调整心跳频率,再次跟孙晨确认:“你千万别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啊。这半山腰连辆车都打不到。”
孙晨直勾勾地盯着我眉眼,两秒后恶劣地朝我脸上吐了口烟圈:“你自己爸你怕什么?你没什么对不起他的。”
我撇了撇嘴,鼓起勇气,走到病房门口,听见孙晨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要是在他面前展现这么脆弱的一面,他估计能心疼死。他那个人其实圣父得很。你到底是真傻还是在装傻?”
这一刻我才是真的想哭了。
程嘉逸怎么会陪我来看我爸?
我又怎么愿意让他看到我糟糕的家庭氛围,看到我和我爸以爱之名折磨彼此,利用我爸残缺的身体,破碎的家庭,博取他的同情啊?
谁都能可怜我。
但唯独他的可怜会让我憎恨自己无能,憎恨命运不公。
我再次努力平静心绪,握紧门把手,推开房门。
一股淡淡的尿骚屎臭味和冬日阴冷潮湿的空气扑鼻而来。
这股味道瞬间把我带回十几岁求死不能的岁月,鼻头立即就酸了,胸口的痉挛疼痛感更强烈了。
我步伐僵硬地向病床走去,看见一个满头白发、一脸黑斑的男人躺在病床上玩手机。
我颤抖着唇瓣,几次试着开口说话,然而喉头发紧,一个音节都说不出口。
最终是我爸将目光从手机屏幕上移到我所在的位置。
他年轻时有些近视,为了省两个钱连眼镜都不舍得配一副。此刻他定睛打量了我很长一段时间,才慌乱地捋了把斑驳凌乱的白发,脸上的表情又惊又喜又羞:“真真?”
在他叫了两次我的小名后,我迟钝地点了点头,走上前去,把手中的果篮放到床头柜上。
他的目光一直跟随着我身影,我想忽略都困难,他让我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