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我打电话,就是为了向你和叶悬济报平安,你们收到我的信了吗?”

“没有。我差点以为你掉进江里淹死了。”

“囊个会嘛!”她已经能说简单的重庆方言。

一分钟到,电话挂断了。

重庆刊刚起步,一切都需要花钱,除了报社垫付她一日三餐的费用,她不好意思领工钱,所以,能不花钱,尽量不花钱。

大轰炸那天很热,明明是初春,桃花才刚开,中午报社院子里的温度已经逼近盛夏的上海,同事们吃过午饭,各自找地方小憩,蒲一一没有睡午觉的习惯,坐在廊檐下看书。

先是飞机的轰鸣,她抬头看了看,纳闷怎么会有飞机,还飞得那样近,紧接着,一声巨响,地面像是要裂开一道口子般,晃了晃,屋檐上的灰落下来。

她有闸北的经验,本能地走进院子里。

众人接二连三的跑出来,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紧接着又是一声轰响,脚下震动。

“炮声。”她说。

飞机,两三架飞机从头顶飞过。

“飞机炸人啦,飞机炸人啦,日本鬼子的飞机炸人啦。”

街上传来喊声。

她从不知道飞机也可以炸人。

众人往外涌,她也跟着跑出去,天气热,感觉与闸北不同,没有那么冷。

飞机在头顶盘旋,她亲眼见着黑糊糊一段东西,从飞机上跌下来,起初只有指头大小,越飞越近,越飞越大,落到地面上,震耳欲聋,灰尘漫天。

一个同事近在咫尺,两个人却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

烟尘落下,一个光着屁股的小娃娃在路上跑,哭声尖利,她要冲过去,一只手抓住她,是旁边饭馆里的伙计,另一名伙计冲了过去,把孩子抱了过来。

“往山里跑。”

不知道是谁提议,附近的人全往最近的山里跑,一路掠过去,人逐渐增多,乌央乌央的。

又一架飞机飞过来,两架,众人呆愣了一秒,跑得更快。

炸弹在人群中开花。

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掀翻在地,后背剐蹭在石子上,钻心的疼,她查看自己的腿和脚,都在。只有后背疼得直不起来,空气里全是火药味。

哭声遍野。

她的眼睛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蒙蒙一片,看不真切。

她顺着哭声摸索,摸到温热的粘液,她明白那是什么。

“我的胳膊,我的胳膊没了。我的胳膊,我的胳膊没了!”

她使劲儿拿袖子擦眼睛,看清一些,是那名抱着孩子的伙计,孩子已不见踪影,像喷泉般冒着血的手臂,血肉模糊。

她想帮他止血,可是除了手,周围什么都没有。

“我的胳膊,我的胳膊没了。我的胳膊……我的胳膊……”

她握住他的胳膊,死死地握住,血仍旧喷涌着,伙计看了她一眼,“蒲小姐”,喊声微弱下去,她一直蹲在他旁边,直到天黑,飞机的轰鸣声终于停歇。

她忘了自己是怎么走回报社的,带着满身黑红的血迹爬上床,睡着了。

不知道是梦中还是现实,飞机的轰鸣声又响了起来,在头顶盘旋,投下一颗又一颗炸弹。

她一直躺在那里,没有害怕没有惊慌没有饥饿寒冷没有思想,好像她已经死了一样。

不知道过了几天,门外有人喊:“蒲小姐?”

喊了许久,她起床开门,是生活组的组长,看到她的样子,吃了一惊。

“轰炸结束了。蒲小姐。”

“死了多少人?”

“暂时还没有得到统计。”

“叫摄影记者上街。”

“他一直在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