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破沉默,朝她走过去,她抬手抹了抹眼睛。

他扳过她的身体,注视着她,“你有心事。”

她的眼睛并不像哭过,不红,也没有泪痕。他悬着的心放下来。

“是呀,担心天底下的好事都叫我碰上了。”

“是吗?”

“除了肚子咕咕叫。”

延安路上有一家新开的苏式面馆,蒲一一才坐下来吃了两口,便叫店家另煮一碗鳝鱼丝浇头的面。

“看来今天真是饿了。”

“我带给白婳的,她今天赶稿,肯定没吃午饭。”

“旅馆里不是供应吃的?”

“那怎么能跟我的爱心面条比呢?江世起,你慢慢吃,我要趁热把面条给白婳送过去。”

“你先吃完自己的,一会儿我送你过去。”

“不用了,你忙你的,我叫一辆洋车,这里离闸北又不远。”

“面条又是汤又是水的,洋车跑得不稳,我怕你烫着自己。”

“怎么会呢?我找老板要一个竹篮,盖好盖子放在脚边搁稳了,保证不会洒出来。”

江世起点点头,看老板将面碗放进竹篮里,他亲自出去拦了洋车,又将竹篮放进车座底下,叮嘱车夫慢慢跑,才替了理了理大衣,扶着她上车。

“晚上我给你打电话。”

她点点头。

看着车夫跑出二三百米,江世起才驶着车子跟上他们,路上人少车更少,他只能远远地跟着,后来车夫拐进一条窄弄,里头跑不了汽车,江世起才作罢,他提前驶到青年女子旅馆附近的路口,在那里等着,等了一刻钟的样子,经过四五辆人力车,都不是蒲一一坐的那一辆,他几乎以为她在撒谎,一辆人力车从旅馆旁边的弄堂里跑出来,车上坐的正是蒲小姐。

原来他们改了方向,从弄堂东进去的。

江世起摇摇头,笑自己的疑心,驾着车子离开了。

明珠将枕头吐得到处都是,头发上也是棕色的呕吐物,整间屋子充斥着酸辛的臭味。

蒲一一打开窗户,然后蹲在床边替明珠解绑。

“今天我来晚了,明天一定早些来,面条还是温乎的,你洗把脸,趁热吃掉。明天我会多带些吃的给你。”

明珠躺着,一动不动,眼睛透过头发丝看着她。

蒲一一替她解开脚上的绳子,头才抬起一半,明珠一脚踹中她的左脸,在她后仰摔倒的功夫,明珠拉开房门跑了出去。

“明珠!”

蒲一一顾不上疼,追出去,明珠已经跑进了院子里,偏偏院门她又忘了上锁。

“明珠!”她尖叫,跑得太急,没有看到脚下的门槛,绊得差点飞出去。

明珠拉开了院门,跑入弄堂里。

冷汗从蒲一一的后背往下直流。

她一边追出去一边喊,“明珠,你当心有人来抓你!”

王家湾弄堂里尽住着一些孤寡老人,中午的时候,都喜欢坐在外头晒晒太阳。老人们看着一前一后两个女人追逐着,半张着掉光了牙齿、黑洞一样的嘴。

偏偏她又穿了双半跟的皮鞋,跑着跑着,鞋跟掉了,踩在凹凸不平的土路上,差点又摔一跤,明珠呢?明珠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光着一双脚,跑得飞快,很快只看见一丝灰色的身影。

蒲一一咬咬牙,甩掉鞋子,盯着那丝背影,奋力追着。先是嗓子眼儿像着火一样,又干又疼,然后是胸口,像压了一块石头,喘不上气,好容易一股气息冲上来,刺挠得喉咙发痒,她边跑边咳,一股泪花涌上来,用手掌抹开,再看,明珠竟不见了踪影,而王家湾弄堂口近在咫尺。

她要是这样跑丢了……蒲一一吓得额上的汗水倏然变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