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福田。

他抽出一根烟点上,烟雾笼罩整张脸。

“小灵事件召开反思会的时候,北平方面一致认为,小灵当初发展蒲一一是一个完全错误的思路,我们不应该对人性抱有天真的幻想,一次又一次的惨痛教训告诉我们这个道理。”

“蒲一一知道这件事?”

“她当然知道,不然杀手怎么会那么轻易找到小灵?以我们目前在上海的能力,还不到动蒲望石的时候,你也不要轻举妄动,最重要的事是把小莫接回北平,76 号对莫氏夫妇是打着长期的主意的,决不能让小莫落入 76 号之手。”

“感谢程总编在报上的仗义执言,江某有事先告辞了。”

“江经理,我知道你跟蒲小姐的关系不一般,这一次,程某斗胆多管一次闲事,这个蒲一一,你真的不能小瞧她!”

说话间,程观复走回书桌后头,抽出几份样刊,扔到桌面上,“江经理还记得这几位上海滩鼎鼎大名的评论家么?”

刊印出来的照片十分模糊,可仍旧能分辨出横躺的三个人中,一人是在赵之路沙龙会上与蒲一一有过激烈争吵的连城,另一位马脸样子的自然是瘦马,第三个人的面目被遮住了,看不清楚。

“这几位鼎鼎有名的评论家怎么了?”

“怎么了?他们横尸江边了!这是我们申报的记者在赵府沙龙后的第二天,冒险在江边抢拍来的照片,从出事到现在,整个上海滩的媒体,像是集体哑巴了一般。看看,我们的样刊都印出来了,最后新闻署来了人,事关评论家的文章,一律不许发。江先生,听我一句劝,蒲小姐是美丽,可她身上,带的是致命的毒刺。靠近不得。”

“程先生显然误会了我跟蒲小姐的关系。不过,出于程先生的一番好意,江某铭记于心,告辞。”

出了程府,他叫自己尽量走得快,至少快过脑子里的思路,或者触摸树干、伸出篱墙的细小荆刺。他希望血能够转移他的凝视。他差点摔一跤。电车从身边呼啸而过。

也是这种夜色,他们拎着浆糊桶,悄然奔走在北平的胡同里。小灵不喜欢大字报下垮落的浆糊,每次用刷子刷完,都要拿随身的手帕沾掉多余的米浆。就好像那张纸明天一早不会警察揭掉,就好像她在贴自己房间里一张什么画报。小心翼翼。尽量美观。

他嫌她慢,但从没有阻止过她。

在他的心里,她跟别的女孩不一样,说不出哪里不一样,只是他的容忍对她莫名其妙多一分。

仅此而已。他从不深究。

那时候,他的心底装着太多更大更远更火热的东西。用蔺小灵后来的话说,是信仰。

一切与个人有关的事务都是可鄙的。

直到某个清晨,警察的哨声响遍每个角落,他们抓住蔺小灵的胳膊,“世起,”她的尖叫声比警察的哨声更叫人惊慌。

他奋力推开警察。

更多的警察围上来。

他的学生生涯就那样结束了。

“世起!”

他扭头,爹娘、世杰夫妇、五月,他们牵着蔺小灵母子的手,站在路口凝望他。

他们站在他回大世界途中的每一个路口。

大世界牌匾上的霓虹只剩一个“世”字,电流吱哩哇啦,像是在给世字配乐。退票处没有人排队,窗口也是黑漆漆的。爹娘一行七人,跃上坏掉的牌匾,伫立不去。

门厅里没有人。

很好,今晚他不想处理任何大世界的事务,他要早一点回家,趁贝多芬睡觉之前,跟他说说话。

二楼电影厅管事,守在楼梯口,看到他,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江经理,您可算回来了!”

“出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