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共是四个铜板。”

“加上饭税?”

“唉,那得两块大洋!你走吧,今天算我倒霉。”老人捅熄了炉火,笼着手,坐回到那张小方凳上。

“里头杀人越货?”江世起随口问,构树挑着包袱,从怀里摸出四个铜板,放到桌上。

“哼。”

“您老怎么不换个地方营生?”

“上有老下有小,换到哪里去?走吧,先生,不要再问了。今天算我倒霉。”老人盯着风里的雨棚愣神。

他走出雨棚,看看天,雨已经彻底停了,倒是冷了起来,兴许是湿衣服的关系,“老人家,有酒么?”

“没有!”

江世起沿着江流,向东而去,没走出多远,只听茶摊老板在身后喊,乡音甚浓,听不出他说的是什么,江世起却笑了起来,扭头看,老人奔过来,仍是一脸的阴郁,“小哥儿,落了东西了。”

说着,将一块表递到江世起跟前。

“不是落的,这是饭税,老人家。”

“要不了这许多。表里镶有一颗红宝石,想是十分名贵。

“也就值两块大洋。不小心进了水,兴许还不值这许多了。”

老人局促地看着表,突然眼神一亮,像想起了什么,“你等等。”

说完,不等江世起应答,老人飞快地转身,只用脚尖沾石,朝茶摊跑去,行走的速度之快,令他自叹弗如,想必老人一辈子都在江滩上行走。

老人再回来时,手中除了手表,还有一小捆卷好的土烟,踮脚塞到江世起的包袱里,“炒出了烟油,不怕潮的。酒是没有,现在的酒难弄,没有粮食,旅店里也没有酒。冷的时候,烟也管用。”

说完这些,他才挤出一丝笑脸,看向江世起,“他们是卢司令的人,凑军饷的。把人都拉去打仗了。”

江世起谢了老人家,继续往东走,太阳的影子,躲躲藏藏地,一会儿要出来,没等露出个正脸,又藏到了云彩里。

他走得很快,烟劲儿上来了,走得也很轻松。他学老人家的样子,脚尖沾石,腰腹用力,像小时候跟着足闲师父住在山里时走山路一样,“丹田用上力,才能走得稳,扎得实。”师父说。

构树枝上的包袱,一下一下打着后背,走得愈远呢,那个念头就会愈模糊。

不要多管闲事。

世杰像少年这般这样大的时候,也离家过一回,一路寻着,来北平找他,脸晒得跟黑炭一样,路费叫人扒了,三天没吃东西。

不过是跟父亲怄了气。

男人从孩子变成大人,便从跟父亲怄气开始。

江面变阔了,镜子一样地扑向远方。江世起停下来,抬头往前看,石滩渐窄,极远处有村庄的影子,几户人家,掩在枯树的后头。

又一只黑鸟飞过,贴着水面,抓起了一条鱼,双脚紧紧地抓着,鱼尾上下翻飞。

父亲顶不赞成他管闲事,“管闲事容易惹来麻烦,老百姓最怕麻烦,”他跟父亲一向不和睦。

师父却总说他能成大器,担大责任。

小时候听多了师父这样的话,以为自己真能担下许多责任。这次在北平接他出狱,师父倒说了跟父亲一样的话。

父亲。他有五年没有见过父亲了罢。

他该回去看看。五座新坟。明珠生死未卜。

他又想抽烟了,烟叶里的苦涩能够压住胃底的翻涌。

一个人何以有这样大的仇恨?连两岁的小孩子都不放过。

父亲手里能有什么,值得在上海滩呼风唤雨的蒲望石觊觎?

五条人命。

世杰的孩子,他只见过一张相片。

模样跟世杰小时候极像,一张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