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皆诵黄老、大儒自己都得下猪圈刺猪的时代,恐怕儒生?自己都不敢相信什么“正统在我”;可三十年?来,居然连最?底层、最?无知的士人都已经对儒学的正统深信不疑,甚至愿意付出汗水与鲜血,以?生?命来铲除“异端”,捍卫正统的荣光。

天命正统是个虚无飘渺的概念,是个纯属想象的修辞。可是,一旦有人愿意为它流汗,为它流血,为它牺牲,那再?虚无的概念都会?变得坚实强壮起来。而现在,事实?雄辩的证明,儒家的“正统”已经足够强壮了,强壮到可以轻易动员起最单纯、最没有脑子的底层角色,愤而剿灭异端……异端最?终剿灭与否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动员本身它意味着儒家的学说正在建立某恢弘、博大、无可匹敌的东西,它意味着儒生正在尝试逾越皇帝,自己为自己加冕,谋取思想上绝对的统治权。

而更可怕的是,后续的历史再?三证明,儒家的这顶冠冕的确是辉煌灿烂,无可比拟;而且一旦戴上,便再?也不会?取下。他在思想领域的统治地位,将绝不逊色于皇权在现实领域的统治地位。

“儒家强壮得太迅速了。”卫将军轻轻道:“对于陛下来说,昨日的种种遭遇,简直像是儒生?们露出了獠牙……”

关中的侠客郭解犯法无数,但依仗高贵的家世和显赫的人脉,历次都设法逃脱了刑狱;直到他的门客为了捍卫他的名声?杀人,天子知道后立刻将郭解处死,不但靠山束手无策,连家族也随之夷灭。这是因为动?员他人为自己而死,是独属于人主的权力,擅自婴触,断无幸理。而现在,儒家却在皇帝面前完整展示了一遍动?员的流程,并隐约触碰到了动?员死士的界限那激起的忌惮反感,当然不出意料之外。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取死之道”,和实?际篡权夺位之间的区别,恐怕也就只有那么一哆嗦了。如果居心?叵测一点?,那甚至可以?将之视为对皇权的试探。

“我倒不知道陛下会?是这样?的心?思。”穆祺道:“但其实?仔细想来,这也不算奇怪吧?毕竟儒家很快就会?获得独尊的地位,从思想向各个领域全面渗透,最?后甚至搞出篡位这种大活……那它蔓延得快上一点?,又算什么呢?”

听到“篡位”二字,长平侯的脸很厉害地抽动?了一下。他勉强控制住表情,终于没有当场破防,只是说道:“……但先生?也知道,至尊已经尝试过很多制衡儒生?的手段;如今如今略受挫折,当然会?有忧虑。”

皇帝自然知道儒家坐大、王莽篡位的结果,并曾有意无意给另一个“自己”做过剧透。但以?他的观点?看来,儒家的扩张之所以?完全失控,是因为另一个“自己”挑选的制衡手段太低级、太失败了李少君、李少翁,栾大,和这样?的虫豸方士混在一起,怎么能搞好?政治呢?脆弱的制衡策略最?终一败涂地,本也不在意料之外。

但还好?,还好?,现在他有幸重新来过,终于能够纠正以?往的疏漏,制定新的方略。所以?,皇帝一定要精心?挑选,百般斟酌,为儒生?选择一个最?强大、最?可怕、最?难缠的敌人,让他们彼此对战,缠缠绵绵,一直打到世界尽头为止。

以?此标准精心?筛选,选出来的人也果然没有让皇帝失望抛开癫狂错乱、大字不识、狂悖犯上、目无尊长、常常无差别攻击气?到皇帝蛋疼等等一百多个缺点?不谈,你就说穆祺是不是一个相当难缠的对手吧!

人选一旦选对,天下的事情都会?好?办。这几?个月以?来刘先生?袖手旁观,是亲眼看到儒生?们被锤得魂不守舍丢盔弃甲,在更先进的技术与高妙的理论前溃不成军,甚至被迫与诸子百家的残兵败将反复撕咬,困在乱战泥潭中不可自拔往日儒生?睥睨天下的锐气?消弭殆尽,倾颓衰败的先秦各家则在印刷术的刺激下重振旗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