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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还要从方士那封高深莫测的信件说起。

在召集了?京中巨手逐字推敲书信之?后,几位段位最高的大佬渐渐感觉到了?不?对。

喔,这倒不?是说他们反驳不?了?这封书信。实际上,无论?对手的观点如何精深微妙,细细追究下去也总会有疏忽,还不?至于到无力挣扎的境地;但令某几位巨佬最感觉古怪的是,这书信中引用的某些词句……这些词句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偏偏又自成体系;如果详细追究其语言风格,似乎似乎应该来?自业已失传的那部?分《尚书》?

这种判断是很难下的。自秦火之?后,《尚书》散逸流落得实在太严重了?,各门各派各窥一斑,门户之?见牢不?可破;只有寥寥可数的几个人才有资格跳出句读与?版本的桎梏,能站在更高的角度上“一揽全局”、“断定真伪”;而即使是这样超凡脱俗的人物,要担此纵览全局的重任,亦艰苦之?至。

这么说吧,为了?验证书信是否真引用了?失传之?《尚书》,欧阳氏夏侯氏等已经数日数夜闭门不?出,相互提示彼此勾连,将他们所知?的、市面上能够流传的、所有版本的《尚书》都默写了?一遍,根据句读和?篇章的不?同分类排列、彼此校对,并参杂引述先贤的考证这每一项上下的刻苦功夫,要是放到两千年后的大学时代,大概都可以水个博士论?文出来?;而巨佬兢兢业业,却仅仅是只为了?查重和?证伪而已。

当然,只在现有文献上用功夫还不?够。欧阳生还动?用了?自己身份,辛苦请出来?了?师门压箱底的宝物伏生当年遗留下来?的,几片毁蚀殆尽的《尚书》竹简。

当年保存《尚书》之?时,伏生实际上做了?两个备份;一个备份是他自己的脑子;另外一个备份则是被封进墙壁的竹简。只不?过秦末乱离太久,不?只伏生记诵的《尚书》有了?残缺,就连藏在墙壁里的竹简也被水气蝇虫侵蚀干净,基本不?可辨认。伏生记忆中的残缺《尚书》流传了?下来?,成为现在所有儒学的祖源;但从墙壁中取出的竹简却只能充作某种继承的信物,被小心供奉起来?,基本再没有启封。

而现在,伏生的后人辗转千里,将这份宝贵的信物秘密运到了?长安,用于检验某个危险的猜想竹简当然已经被毁了?,但零散木片上依然可以看出一丁点字迹;从这散碎不?成章句的字迹中,他们或许能推断出什么来?。

为了?执行这一思路,大儒们屏退了?一切外人,在最安全的所在点燃火焰,烘烤木块,谨慎的辨别了?两三个时辰而两三时辰的议论?下来?,他们大概也只认出了?十几个字。

争辩完最后几个字形,随侍的儒生捧上了?白纸。跪在上首的欧阳生接过白纸,慢慢读出一天的心血:

【都,X(不?可识别的蛀痕),天X!古,天XXX民,XX邦,作……】

他闭了?闭眼睛,喃喃背诵出一句话,那是方士书信中引述的话:

“……都,鲁,天子!古,天降下民,设万邦,作之?君,作之?师……”

毫无疑问了?,引述的内容居然与?残损的《尚书》竹片若合符节,连涂抹的字都能补得这么恰好;那要么是方士梦中通灵,一请周公老祖宗,二请孔丘大圣人;要么就是这些人手腕高明?,确实掌握了?某些已经失传的内容。

当然,仅仅是有一点《尚书》的失传内容还不?算什么,麻烦的是,这失传的部?分偏偏相当之?敏感,敏感到叫人害怕。

“……天降下民,设万邦,作之?君,作之?师。”欧阳生抬头仰视,语气飘渺:“不?错,这是《尚书》中的《厚父》。”

即使早有预料,团坐四?面的大儒脸色也立刻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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