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色一听“太和公主”,整个身子都调动起来,敏感地听着李存勖与敬新磨之间的对话,不想放过哪怕一个细节。
秘色隐隐地发现,敬新磨低垂着脸颊,微微侧着身子,竟似在有意躲避李存勖的逼视……
敬新磨向李存勖一礼,“皇上见笑了……微臣只是偶然在花园之中清唱一曲,恰好扰了牡丹花下春眠的太和太公主,于是有了一面之缘。更巧的是,太和太公主原也是懂戏之人,便时常召微臣前去清唱……”
李存勖仰头,面色难辨阴晴,哈哈一笑地说,“怪不得近来朕总是看不到你的影子,即便进宫之后也是行色匆匆……原来是忙着那档子事情去了啊……”
敬新磨竟然少见地面上一红,“皇上说笑了……微臣永远是万岁驾前的小敬,行色匆匆也都是为了审视宫中的布防……”
李存勖点了点头,拍了拍敬新磨的肩膀,“朕的宫掖守卫重责,尽数交到你的手中了。综观整个朝堂,能够让朕如此安心托付的,仅有你一人啊……”
敬新磨的眼角突地荧光一闪,淡紫色的身姿已经深深躬下身去,“万岁……微臣分秒不敢或忘万岁对微臣的恩典……”
李存勖又是幽幽一叹,面上渐露笑意,“咳……都是朕的不是,本来是来看望青颜的,却说了这么些劳什子的话,反倒把气氛搞得这么沉重了。青颜,不怪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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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色见场面的焦点竟然又被李存勖不动声色地转回了自己的身上,不禁有些暗自的愣怔,忙福下身子,“青颜哪里敢怨怼皇上……皇上御驾亲临,这般地关怀青颜的身子,青颜又怎能不感念皇上的隆恩,怎么能不感念皇上的爱民如子呢……”
李存勖笑了,微微低下身子,直直望住秘色的双眸,不容秘色闪躲,“青颜……你说错了……纵然你的机智与果敢远远超过其他女子,甚至不让须眉;你能在朕的马蹄之下救下中牟县令,你能在马球场上急智拨开德妃必死的命运……但是你却说错了朕的心……”
李存勖的笑温暖,却又带着微微寒凉的酸涩,漫天芍药开遍的红云,投射到他黑如墨玉的眸子中时,却奇异地被那墨黑掩盖去,反倒只剩下了一段无言的寂寞,“青颜,朕虽然与你只是几番谋面,却认定以你的智慧与善良,定能读懂朕的心……在这红墙碧瓦的宫殿里,在这勾心斗角的后宫嫔妃中,朕的心,已经孤寂了太久,所以一旦见到你的出现,便如同干渴之人邂逅清泉……青颜,朕不知你为何这般地抵触,但是朕这次也想自私一次,朕要你记住朕对你之心,用不可能是爱民如子!”说完,李存勖转身而去,明黄的衣袂在漫天绚丽的芍药红云之中,翩然飘飞,无比华丽,却又无比孤绝……
人们都说“古来圣贤皆寂寞”,可是圣贤之寂寞又如何比得上帝王之孤绝?
纵然坐拥天下,却不得不称孤道寡。身畔的每一个人,不论是至亲的骨肉,还是缱绻的妻妾,还有那满堂衣冠楚楚心怀天下的朝臣……每一个都不是永远陪伴在自己身边之人,一旦有个风吹草动,他们都会毫不怜惜地转身而去!
心里的话,轻易不敢说出,不是他不信任身边的人,而是所有的人都真的不值得托付……一句体己的话,往往会成为身边人自重的砝码,甚至因此而勾帮结派,甚至联合起来软性挟持君王的心意!
后宫的嫔妃就更是可怕,哪一个嫔妃的背后没有一个家族或者一个派系?纵然这一刻深情缱绻、耳鬓厮磨,又怎敢保证她心里没有揣着自己的思量,怎敢保证她不会将私己之利吹成枕边风?就连枕榻之侧都不再安宁,试想一位帝王又能有何时可以休憩身心,又能有何地可以逃脱繁冗的国务?!
得天下易,得一知心人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