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快如穿梭,旧游恰似梦境;通往那烟蒙蒙的水上路程是多么遥远!想想人已憔悴,却总也脱不开名利的羁绊;追忆往事,也徒然使愁容更增凄惨。深夜里,时间在消逝,身上开始感到有点寒冷,渐渐有几声呜咽似的画角声传来。我熄灭了灯火,在静静的窗前等待天明,与自己的影子作伴,彻夜都不曾睡眠。
【赏析】
这首词共二百一十二个字,分为三叠,字数之多,在长调慢词中仅次于吴文英的《莺啼序》。写的是羁旅之人(作者)在孤寂的客舍中,见深秋草木摇落景象而引起愁思,追忆往昔,慨叹身世,感伤怀抱,以致彻夜无眠的情景。当是柳永晚年之作。
首叠叙悲秋情绪。开头点“晚秋”季节,以“微雨”飘洒,布下凄清氛围。再以“槛菊”、“井梧”之零落稀疏,描画颓败景象。“凄然”二字一点心情,连前贯后。这是写“庭轩”四周的近景。然后以“望”字起领,描写远景。“江关”暗逗山水阻隔。“飞云”、“夕阳”之景,发人遐想,又见时已傍晚,为二叠写入夜作准备。“黯淡”二字,是景,也是情。接着借念及古人所赋,而抒自己感时悲秋情怀。“临水登山”,固是宋玉辞赋中语,又结合眼前所见,与前“江关”相应。由“水”与“山”,引出“远道”;由“远道”说到“行人”;再利用古乐府“陇头流水,鸣声呜咽”之传统意象,加“倦听”二字,来描摹环境和行人心情。一路叙来,左右逢源。末了以“蝉吟败叶,蛩响衰草,相应喧喧”,合成一支大自然的悲秋交响曲,用“正”字领起,紧扣上文,将衰飒悲凉的气氛和寂寞凄楚的心绪渲染得淋漓尽致。
二叠叙长夜幽思。首句交待清情事。前面写到“庭轩”,但又提到“行人”,也许有人以为所指是两事,此出“孤馆”合榫,方知是说羁旅之人在客舍中孤居,愁极无聊,“度日如年”;前面写到“夕阳”,此写“风露渐变,悄悄至更阑”,说明时间推移,已自晚入夜,渐至夜深更阑。然后描绘秋夜之景:碧天澄净,银汉清浅,明月泛彩,勾起心头情思无限。自然地转入抒情,说往事不堪细细回想。用“那堪”二字,把景与情的关系拧紧了。点一下“从前”,又开启三叠写年少欢娱数句。“未名未禄,绮陌红楼,往往经岁迁延”。说当年不以谋求功名为意,只顾长期沉湎于都市的风月繁华生活之中,叙来颇有“称心岁月荒唐过”(曹寅诗句)的感慨。这只是总括地说,待转入三叠,再作具体发挥。
三叠写因心潮翻腾,以致彻夜无眠。先承前叠末尾意,追忆旧游。“帝里”,最繁华之地;“年少”,不知愁之时;“暮宴朝欢”,几无暇时,如此饮酒作乐,等闲地虚度了青春年华。进一步再补充说作伴之友朋,多少年意气,挥斥豪纵,狂涎怪僻,不拘礼法,故当歌对酒之际,更竞相留连恣肆,谁管他什么功名利禄、事业成就!至此,便大转折,跌落到眼前。自辞别帝京后,日月飞逝,往事如梦,如今烟水相隔,何啻千里!时间、空间和情事都说到了。然后深化一层,反思对“利名”的认识和对“往事”的检讨,以呼应前叠“未名未禄”“暗想从前”。若以为说了“憔悴长萦绊”便是对名利的勘破,柳永并不曾摆脱这种思想的束缚,更没有四大皆空的观念。相反的,正因为名利常常萦怀,致使身心憔悴;往事时时追忆,空令愁颜凄惨。所谓一事无成,半生潦倒,愧则有余,悔亦无益,真是一种十分无可奈何的心情。这样才使得他终夜心潮起伏,愁不成眠。最后又回到孤馆深夜情景上来。前叠既已写夜色,乃所见,现在就写所觉、所闻,并把时间再往前推移。黎明前的寒冷、五更悲凉的号角、窗前初露的曙色、孑然孤栖的身影,都把意境引向深邃;室中的残灯虽已吹灭,心头的思绪,却继续翻滚,纷纷扰扰,难以平息。情、景、事融成一体,叙来毫不费力。柳永之擅长慢词,于此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