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2 / 2)

半年天空都是阴沉的灰色,空气里充斥着浓郁的潮湿气息,最严重的时候三伏天宫殿里也要点炉子驱潮气。

他记得母亲的殡仪也是在一个雨天。

那年他虽然才刚满8岁,但深宫里的孩子谁曾有过几天真正天真无忧的时候。宫女和侍官将那具裹着锦缎的尸体从中厅抬出去、仪仗一路浩浩荡荡前往正式入棺的宣礼殿的时候,他还只是跌跌撞撞地跟在领头的大嬷嬷身后。等真正踏入宣礼殿大门,他听从大嬷嬷的指示跪在那具华丽的棺椁旁边时,心里才不可遏制地生出了一股空落落的恐惧和无措。

这种感觉甚至压过了悲伤,因为他本能地知道,从今往后,这朱红宫墙下,恐怕再也没有谁能庇佑他了。

但是他也知道,自己必须要哭。没人关心他心里怎么想的,也不会有人在意他到底是什么感受,如果在“那个人”的御驾进来之前,他还没能露出一副合格的孝子的模样不说宠爱,若是连那一份怜惜都没了,那么他今后的日子只会更艰难。

于是到最后他只能死死地掐着自己的掌心,在红痕快要渗出血来的时候,眼泪终于也如愿流了下来。

那天的殡仪结束之后,怀明帝破例带他回了敬德殿,那也是他记忆中唯一一次真正只是用儿子的身份与父亲一起用膳。

晚膳过后不久,娴妃就来了,他不知道这位母妃与父皇当时在书房的暖阁里谈了什么,等她出来的时候,怀明帝直接把他送到了娴妃身边,告诉他今后这就是他的母妃。

去到骊景宫的第一天晚上他没有睡着。

他之前就知道这位娴妃娘娘膝下养着三皇子齐渊,但是他跟这位三哥只见过寥寥数面,连熟悉都谈不上,更别说亲近了,自然也就不会主动去跟对方套近乎。

那天夜里也打了雷。

节气虽然罕见,但宫人已经见怪不怪了,没有人留意一个八岁的小皇子会不会害怕。

他把自己困在被子里,缩在床脚一动不动,两只手死死地捂着耳朵。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意识到有人在拽自己的被角。

恰好这时一阵惊雷从窗外响起,他再也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尖叫,松手任由被子被人拉走,脸死死埋进膝盖里,手臂紧紧地抱着小腿,想要尽量把自己缩得再小一点。

直到他察觉到一双温热的手抚上了自己发顶。

抬头间,只见站在床边的是娴妃,她手里牵着一个比自己高不了多少的小男孩,小男孩手里提着一盏明黄的灯笼,他们身后只带了一个嬷嬷,此外再没有其他人了。

“今晚打雷,渊儿有些害怕,我虽然不太知道你的性子喜好,不过两个孩子一起也算有个伴,你愿意过来南偏殿和渊儿一起睡吗?”娴妃脸上笑容温和。

事后回想,谁才是更害怕的那一个显而易见,但是娴妃从来没有戳破过他,不管是在这件事上,还是其他任何事上。

他自然没有天真到认为娴妃把自己带回骊景宫只是单纯地因为同情怜惜他,或者因为与他母亲生前那点少的可怜的交情,但是很多事情原本也没必要细究判断。他明白再年深日久的亲情也抵不过性命攸关的利益。更何况娴妃和齐渊,是他最孤独无助的时候选择站在他身边的人。

这一切不过是选择。一路走到今天,无数次经历险境,他也并未觉得后悔过。

只是今天晚上,此时此刻,看着面前银线般的雨帘,他突然有点好奇,如果母亲还活着,如果她也能够有机会回到曾经的故乡,她会说什么做什么,又会不会再回到晟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