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伴儿生前最爱养花。”
“那臭老头,养了这么一大院子,临走时叫我给他照顾好,现在好了,这花一年开得比一年盛,我都拄上拐杖了,腿脚也不好,还得天天伺候他的花。”
她指着墙边顺着杆蔓延的花藤:“再过两年,都得长出院子了。”
还有一张椅子,覃显让给了陆时坐,总归一身都脏得要命了,他也不在意,一屁股坐在了陆时的脚边,听老太太叨叨她的故事。
“我要不管这花,把这花撬了,死了,他指定又不乐意了,下去了要怪我没给他养好。”
她远远的看着院子里的花,混浊了的眼里映上了明媚的阳光和色彩,猫在院子里追着蜂和蝴蝶,一口咬在了花瓣上,咂咂嘴,又吐出来,花瓣上多了两个浸了汁的洞。
“这猫也是,嘴长得那么小,我还指望着它能把这一院子花吃完,老头子也怪不到我照看不精,结果也怕要到下辈子了。”
她苍老的声音突然变得悠远,陆时看见她皱了皮、垂下来的眼角泛着微弱的水光,缓慢摩挲着磨损了不少的拐杖头:“我都七十八了,他走了快二十年了,这花出了墙,再长一路,我可管不到了,没精力咯...”
“你变了很多。”
陆时坐在覃显的旁边,突然开了口。
覃显看着他,他没有低头对上视线,仍然抬头看着花,语气淡淡的:“现在很爱笑,很阳光。”
也学会了爱人。
“你还是没变。”
覃显看着他的长睫毛缓慢地扇动:“如果现在看我,一定又是用那种可怜的眼神。”
午后的阳光照得一切都充满了生机,连心都明朗起来,覃显靠在陆时的大腿边,抓猫热出的一身汗逐渐凉了下去,风吹着燥热的气息扑面而来,他眯起了眼睛,被眼皮的暖意照得困倦,伸手玩起来陆时的鞋带。
拆开,系上,又拆开,又系上。
陆时踹了他一脚,他握住了陆时细瘦的脚踝,看着那节白到发光的皮肤,喉结滚了滚,想起来陆时穿着高跟鞋给他踩射的那一次。
时间很快就过去,短短两三个小时,他们就听完了老太太的大半辈子,从读书的时候、到认识她老伴,再到相爱、结婚,生子,中间有争吵,有委屈,没有分开过。
那一辈子的人就是这样,怨了恨了,也在一起,过完了一辈子,相互扶持了一辈子,不爱了,也有了斩不断的亲情了。
陆时和覃显都知道,这两三个小时的故事,他们听了就忘了,老太太要嚼一整夜,嚼到眼泪止不住,嚼到天泛起微光,又踩着晨露起床,来给这院子里的花浇水施肥。
这花是爱人留的爱,舍不得她跟自己走,又舍不得她一个人留,于是只能让养了大半辈子的花陪她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走完他陪不了的那一程。
那根离不了手的旧拐杖,从前老头子用,如今老太太用,上面磨损的痕迹凹成了手掌用力抓握的形状,就好像每一次握住,都是握住了故人的手,从没有松开过。
“老头子...”
老太太已经陷入了回忆里,喋喋不休地念叨着:“等再过几年,我彻底走不动了,看不了这些花了,我就来找你,你现在又种了一院子花了吧...”
陆时的眼角泛起红,不再看老太太晃神的模样,他看着花,看阳光盛大的照耀,看红的绿的紫的,在风里胡乱地晃,晃成一幅五彩斑斓的画。
画里牵手走两个人,一走就是一辈子。
覃显站起来,拍拍屁股,垂着眼看陆时,又拿他那脏到发黑的手揉陆时的头,陆时没有躲,眼泪落了下去。
“周奶奶,下次我也接您去我家看看。”
覃显惯常地笑,笑得比阳光还要热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