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了前朝,只怕这京城的积水都能没过小腿了,百姓也不能和往日一样该出摊的出摊,该务农的务农。
听说书的先生说,京城底下有一座“大阵”,能吸恶水,化润泽的,因为京城才没被淹了去。
那说书先生是个不入流的闲汉,平日里靠着走街串巷的乞食过活,茯苓也不知他口中的话有几分真假,但在大雨中安然无恙的京城不正印证了几分他说的话吗?
没有“大阵”,想也是有“中阵”,“小阵”的。
城里的闲汉不止说书人一个,还有些聚集在茶坊食肆中,带着垂丝绦的纶巾,穿半酸不酸的褪色长衫,自诩为清流门下。
因善堂日子艰难,茯苓曾在茶坊中做跑堂的活计,听过一耳朵清流门下的高谈阔论。
话里洋溢着令人不适的偏激论调,他们好似对“天下”有仇一般,不论谈论何种话题,口舌交锋、面红耳赤间总要提一嘴“天下”,你一句天下百姓苦战乱久矣,我一句天下局势因姜而乱,个个都是天下离了他不能活的口气,也不知他们是否真的重要到了这般地步。
对了。
思及这群高吊眉、刻薄眼的清流,茯苓突然忆起桃源乡的论调似乎就是从茶坊间喧嚣起来的。
“姜国之乱,便是天下之乱!”
天下
熟悉的话将茯苓炸了个回神,她看了看侧脸红肿,眼神好似小兽的豆蔻,又不敢置信地看了看自己仍是扬在半空中的手,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究竟做了什么。
“豆蔻,对不住,我……”
她慌慌张张地向豆蔻伸手,却被躲开了,她只剩怔忪的份,豆蔻红口白牙,吐出诸多不像是能从她口中说出来的话,和那些盘踞在茶坊食肆中的清流是何等一致!
茯苓心中忽然涌起偌大的恐慌。
正当她整顿起思绪,要开口说话时,搁置在桌面上、位于她手畔、熄灭了的提灯,突然忽闪着亮起一道惨白的冷光,一霎时,将茯苓的脸照得煞白一片,一颗冷汗顺着鬓角滑下,豆蔻也终于半退着住了嘴。
“时候已至。”
一道平铺直叙分不出男女的声音像凿子似的,直接在茯苓脑海中响起,她下意识握住灯把,灯盏冒出更刺目的白光,她被刺得眼前恍惚,再回神,她已然到了另一处地界。
此地像是一处石林,灰白的乱石堆砌成歪歪扭扭的石塔,高矮不一,有的只到人半腰,有的却像是通了天似的,那气势像要把天捅个窟窿。
周边弥漫着薄薄一层浅雾,像披在身上的浅纱。受雾气所限,五步之外的光景便全看不清了,茯苓虽来得猝不及防,但心下也有所准备,知道眼下的阵仗又叫仙选。
一载前她点亮了手中这盏灯,也就获得了仙选的资格,若是能中选,便能归入宫中,侍奉陛下,成为神仙中人。
这是茯苓梦寐以求的,但她本该雀跃不已的心绪却因临行前豆蔻那番疯言疯语而惊悸不已,一步登天她无暇去想,只挂心着何时能走脱去见自家妹子。
就这么心绪不宁的被手中的灯牵引着走了千数步,一条蜿蜒的小道延伸向前,直通向皇城根下,从小道出来是皇城下的一处角门,零零总总站了七八个年岁尚轻的提灯男女,皆是锦衣华服,眉目如画,见有人来了便含蓄的点一回头,既不失了自家教养,又无声无息,理所当然地划出了一条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