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停却不赞同这些话,他娘死于难产后的血崩,孕妇产子本就是危险无比的事,不啻鬼门关前走一遭,更不用说在卫生医疗条件落后的古代了。
但他却打心底里感激生母,倘若不是她用命将他生下来,现在也没有殷停了。
至于殷老婆子,他至今都记得祖父为了省钱不肯给祖母请郎中的情形他坐在门槛外的三脚凳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抽着用树皮卷成的干烟,略慢却口齿清晰地说:“那就不治了。”
吐出口白烟,他平静的五官突然纠结在一起,愤怒地看向幼小的殷停,说:“都是你克死人!丧门星!”
杀死殷婆子的人不是风寒,更不是殷停,是她的丈夫。
殷停父亲的死就更谈不上克不克了,那是一场意外。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向来沉默寡言老实本分的他会在一个暴雨天离开家,第二天从河里飘起来。
袅袅青烟尽,铜盆里的火熄灭了,残留一堆燃烧后的黑灰。殷停呆坐着没动,日头逐渐西斜,被炙烤得热辣的大地散去余温。
殷停回神,手撑着地面站起身,拍干净沾上的草屑和黑灰,站在原地等待没知觉的小腿血液流通。
他走到殷娘子的坟边上,认真又细致地清理干净坟上长的杂草,扯着衣衫擦干净木牌上的蛛网,手掌摩挲模糊的字迹,从竹篮里拿出木炭,重新写了三个字殷方氏。
顿了顿他又把三个字擦了,认真地写上,方青禾。
接下来,他如法炮制地清理了旁边殷父的坟包,到殷婆子的坟包时,待看清坟后的光景,他忍不住失声大叫,“哪个王八蛋干的!”
只见坟包背后被扒拉开了一个小洞,趴在地上察看还能看见残留的狗爪印。
想必是周围的野狗扒开坟把里面的骨头叼走了。
殷停又掉过头去检查另外两座坟包,都没问题。
他转回殷婆子的坟,搬来大石头把洞堵上,挖来新土把坟包压严实,他边干活边说:“老婆子你后悔不?当时要把我摔死了,现在再没人给你修坟了。”
说着说着他又沉默了,老婆子指不定在哪只畜生肚子里呢,对着坟包说话她也听不见。
这一折腾,天色已近黑,殷停不想再耽搁,最后抱来荆棘条围在三座坟包上,挎着竹篮离开了。
殷停家住在五里地外的松阳县,家里是做死人生意的,嗐!这行当也晦气!
等到松阳县,天色已经黑透了。
殷停发现路边告示栏上贴着新的公文,他吹燃火信子,借着光,粗略看去。
由于经常随祖父出冥事,他很认得些字。
原是官府发的征兵公文,说是北边又打仗了,形势不利我军,召集十六岁男丁报效家国,明日五更天十六岁以上五旬以下的男丁校场集合。
殷停摩挲着下巴寻思,姜国官府向来报喜不报忧,最爱夸夸其谈给百姓画大饼,今次公文上居然出现了不利的字眼,看来前线战况已经一败涂地了。
说是征兵,不过是选填尸坑的炮灰。
想着想着,殷停一阵窃喜,心道,“幸好我才十三。”
忽然间他面色大变,吹灭火信子,大步流星往殷家赶,他是才十三,称不上男丁,可他大哥殷忠已经十七了啊!
大哥与他一母同胞,待他尚算不错,在周遭全是白眼的世界里,这点不错已算是难能可贵的好了。
殷记寿喜店在燕子口乌鸡子巷,他专挑小道近路走,不一会儿就快到了。
路过附近的一户人家时,隐隐约约他听见屋子里传来的谈话声。
“不哭也不闹……刚出生就会说话……”
“睁着眼睛出生……”
“克死一家人的丧门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