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是在那时,尤利卡才终于意识到为什么母亲会像在看一个陌生那样看他。

这和曾经的无数次责骂都不一样,因为这回的指向并不是他

而是透过他去质问一些此时此刻不在现场的‘人们’。或许也可以是神,也可能是那不堪的一生。

母亲从未对他说过他那么多的话,但在今晚,她都说了。

她的眼神时而憎恨,时而痛苦。大多数时候都在回忆,像是要将自己的整个过去都扒空。

有时候,她也会说到父亲。

母亲并不喜欢小孩。

这一点尤利卡在以往的经验中多多少少已经猜到了。

以前的母亲虽然话也不算多,大多数时候都是父亲陪他们玩闹,但她也会在旁边安静地看着他们玩,偶尔会笑一下,心情好的时候也会蹲下去摸一摸他们的头。

父亲去世后,母亲就很少对他们笑过了。也会时不时地因为心情烦躁而生气。

‘死了丈夫’的女人,有了这般称呼后,在人们的眼里是完全没有依靠的,甚至是可以冷嘲热讽的对象。就如同被剥去外壳的壳类动物,只留下一团软肉在外,彻底暴露在阴冷的寒气中。

尤利卡能够理解母亲的心境,理解她的疲惫不堪。

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在母亲的回忆里,她也不喜欢他们的父亲,她的丈夫。

“他逼我给他生了那么多孩子,说他喜欢小孩…说一定会照顾好你们的…我信了,我怎么能不信?那个粗俗鲁莽的男人…那么自信……”

“死了…哈哈…”

“就那么轻松地死了…死得很快,一点也不痛苦…”

她先是又开始笑,转而再次恶狠狠道,“可他最不应该做的就是死了…”

“留下这一堆烂摊子要我处理!”

那句话用了很大的力气,像是彻底从母亲的身体里抽离出来了般,等她说完后,就再也说不出别的话了,整个身体变得轻飘飘的,仿佛一片轻薄的纸张。

尤利卡把她搀扶到了台阶上,一同坐下。

深夜里,屋内依然温暖,弟弟妹妹已经安稳地睡了过去。可坐在熟悉的家门口前的,却仿佛不是一对母子,而是两个流浪的孤魂。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故事,人与人之间的羁绊过于复杂。

而那时的尤利卡年纪又太小,等到能够试图去理解的时候,有关父亲和曾经的母亲的太多记忆早在脑海里变得模糊,变成斑斑点点。

尤利卡记得曾经父亲陪他们打雪仗到满脸通红的模样,记得母亲就那样在台阶上静静看着他们。

可那一切都很难再去连成一条条清晰的线,更何况是背后的故事。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最大的可能去弥补‘父亲’的空缺,自然也要去填补母亲不愿意去扮演的一部分角色。

他不是故事里那英勇无比的勇者,没有利剑和披风,只是一个尽量去描绘那个故事的,一个不起眼的补充角色。

而这个故事里的其他人依旧是幸福的,这样就够了。

可即便如此…

在听完母亲那喋喋不休的,仿佛濒临精神奔溃边缘的抱怨后,尤利卡忽然感到特别难过。

原来那个靠着许多勉强,在漫长的岁月蹉跎下被苦苦支撑起来,重新拼凑出来的家庭,原来在母亲的眼中早就不算家了,甚至从一开始…

从一开始就不是幸福的。

那是他终于不得不认清的一个事实。

母亲无力地靠在他的怀里,没有叫他走开。

今晚,他好像跟那个始终疏远他们的母亲稍微亲近了一点。

可感受到的却是从未感受过的寂寞和空虚。

母亲看上去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