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成??声音闷闷,自床底下传来。
“后背按不了,那就按脚。”
他的声音没有刻意降低。
他兄能够直面自己的伤痕,不需避讳。
嬴政听到其弟的话,一抬头,看到年长宦官正在为嬴成??捶背,一下子就明白了。
他的后背要是被这么锤,被水泡过的痂一定会破。
“让你为难了。”嬴政对着年轻宦官表达歉意。
年轻宦官连连摇头,心中满是惊诧。
他侍候的人里,除了公子成??,嬴政是第一个对他这个宦官表示歉意的人。
年轻宦官重新拿回枕头,盖在窟窿上,有些受宠若惊地道:
“请公子躺下。”
嬴政依言照做。
“正合适。”
嬴政说着话,闻着不知名香气,闭上双眼。
不足一刻就发出鼾声,越来越响。
兄太累了。
另一床,年长宦官按完背,在嬴成??耳边轻声唤道:
“公子可以翻身乎?”
没有回应。
再叫两声。
还是没有回应。
年长宦官告罪一声,蹲下身子,见一小滩水,沿着床腿底部向上看。
公子成??闭着眼,张着嘴,淌口水。
弟也很累。
两兄弟进入梦乡,大约是在亥时。(注1)
这个时候,廷尉狱灯火通明,寂静不在。
夜色太深,火把火光能照耀的地方并不多。
一个个人形轮廓在黑暗中攒动。
哭喊着、叫嚷着、哀嚎着、咒骂着……
“吕不韦!彼母之!我做鬼也不会放了你!”
“孩儿不孝,孩儿不孝!”
“这里是哪?为什么抓我!”
“一人做事一人当!此与我妹何干!”
“吾儿才五岁,他什么都不知道!求大人放了他吧!”
“……”
旦日,午初,草滩刑场。
这里是咸阳最大的刑场,也是最出名的刑场。
是商鞅杀七百老秦世家私斗犯人之地,也是商鞅被五牛分尸之地。
刑场中央,七百根在秦孝公时钉在地上的巨大木桩,大都有着深黑色血痕,威慑力十足。
犯人一个接一个被捆绑上去,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刽子手早已就位,森森然站立在木桩后,肩上的刀刃映射出耀眼的寒光。
被绑上木桩的刑犯,和捆缚双手攒没木桩可绑的刑犯,大都开始战栗。
他们想起了从小就听在耳中的徙木立信,心中仅存的一丝侥幸生存希望,瞬间破灭。
秦人不惧怕战场的刀光血影,惧怕杀气腾腾的法场。
一时间,咒骂吕不韦没母的,怒吼苍天不公的,悔恨不该刺杀长公子的,祈求凌迟处死只要能放老母孩儿一条生路的……
死到临头,人生百态。
草滩刑场弥漫出凛冽的肃杀之气,将这一切都封在其中。
围观的咸阳民众极多,要是全站在渭水里,能要渭水断流。
在他们过去的生命里,秦国从没有过规模如此庞大的行刑场面。
草滩刑场行刑木桩不够用了,他们听都没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