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哈哈大笑,用苍凉笑声掩住内心的落寞。

“寡人不能决定何时生,如何生,生在何处。但能决定何时死,如何死,死于何地!

“子楚,寡人给你下最后一道王令。

“去太医署拿十枚阳起丸,再将寡人的妃嫔尽数招来此处,寡人今日就要在这咸阳宫前殿爽死!”

秦子楚没有移步,望着初显癫狂的父亲,上下嘴唇抿成一条线。

“怎么?不想背负弑父之名?这可是你最好的立威手段。”秦王柱冷了脸。

他走到儿子眼前,脸贴着脸,带有血液腥味的呼气就打在太子脸上。

“自孝公迁都到咸阳,到寡人这一代,我秦国历经五位君主。

“孝公为了强秦,推行新法。

“兄长秦虔犯法,先以黥(qing二声)刑,在兄长的脸上刻字。四年后秦虔再犯法,又以劓(yi四声)刑,割掉了秦虔的鼻子。自此秦人皆趋令,再也不敢批评新法。

“惠文王为了强秦,在明知商君之法乃强秦之本的情况下,忍痛含泪杀死商君。

“以支援苴国的名义出征巴蜀,强夺巴蜀两地,赖掉了许以楚国的六百里地。

“自此留下凉薄之名,诸侯皆以秦君背信弃义也,晚年操劳成疾,痛苦去世。

“武烈王为了强秦,亲身跑去周王畿(ji一声),向周天子讨要九鼎之首的雍州鼎。

“鼎乃禹王所铸,是传国重器,乃是正统地位和权力的象征。只要讨回此鼎,我秦国就是正统,进军中原就是合乎法理。

“周天子以言语设计,逼武烈王举鼎。武烈王明知是计而中计,举雍州鼎,绝膑而死,年方二十三。

“昭襄王,寡人的父亲,你的大父。

“为坐王位,杀了兄弟秦壮、秦雍、秦悝、秦恽……杀的宗室几乎只剩下我们这一脉!

“亲眼见证自己的生母宣太后和义渠王私通,还产下二子。最后亲手幽禁自己的生母!逼死之!外传疾病而亡!

“寡人,秦王柱,自登基之日起,就时刻等着寡人的亲生儿子来杀寡人!为寡人的亲生儿子制造杀寡人的机会和条件!”

“为强秦,而不择手段。

“只要能强秦,人都可以不做!

“什么礼法、伦理、道德、亲族、血脉,统统都可以不要,都可以舍弃!

“屈辱、误会、冷眼、唾骂,只要能强秦,就要笑脸受着!不得表现出一星半点!

“这,就是秦王的命。

“弑父之恶名,你必要背之!

“你只可如你大父一般,向外宣称寡人是骤发疾病而薨。

“若敢向外言说是寡人自寻死路,讲出实情。外人不但不会信之,还会以你没有担当,敢做而不敢认,你将大失威信。

“五世秦君皆为秦国奉献一切,你这第六世秦君亦要如此。

“奋五世余烈!强秦第一!

“你既然要当这个秦王,你就要认这个命!”

秦王柱为儿子整理铠甲,认真地看了儿子最后一眼,沉声道:

“寡人这一辈子,都不喜欢你。

“但你确实是寡人的儿子中,最适合当王的那一个。

“去吧,按照寡人说的做,别让寡人临死之前还看不起你。”

太子秦子楚俯首,拱手。

言说甲胄在身,不便行礼的他行了一个标准的礼,嗓音沙哑。

“唯!

“子楚……

“谨遵王令!”

他强迫自己转身,向着殿外走去。

每一脚落下都没有知觉,如同不是自己的。

他走得很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