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底,那栋房子楼下的租户仍然投诉漏水,房东儿子带着人翻修地板。砸开之后他们发现在地板和水泥地之间有一个明显的人形印子,濡湿的印记以盘腿坐的姿势被夹在两层地板之间,淋淋漓漓地漏下醇香的酒液。

房东儿子不想报警,但工人觉得很诡异,报警了。老龙去的,他没有叫我,处理结果是暂停施工,印记不过是意外和人相似,但旧房的排水系统不好,需要综合评估后再继续。

评估的专业人员我见了一面,是个年轻男人,戴眼镜,有种温文尔雅的气质。他来找老龙,很客气地叫他龙警官。他们去里面谈了约莫一个小时,老龙走的时候好像松了口气,不住地和他道谢。

那之后我没有再听说那栋楼的任何事情,在一年后的七月左右,我们去一个训练基地去训练。那里远在深山,水经由水壶烧热后还有一股奇怪的味道,我们很多人都喝不习惯。

到了那里以后的第三个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一条河。

这是一条没有尽头也没有来源的河,它从白蒙蒙的创世之初倾泻而下,沧海桑田,斗转星移,以亿万年而计的时间里,有人捧起了一瓢清冽的河水。

发酵,酿造,装在绘制着花纹的陶罐里。开盖时独特的幽香四散,人类历史上最重要的饮品之一就由此类平平无奇的水土之中孕育而生。

醴,最早的酒,人类历史上的第一罐酒。

它能让人窥见上苍一隅,它能让人聆听神明呓语,这是神的饮品,这是玉露琼浆,这是一种微妙的化学变化,操控着生物的大脑阀门。这是解药也是毒药,是一滴便能让你成为世界主人的权杖。

人类品尝它,爱上它,还要将它献予或爱戴或畏惧的神明,他们要神明也品尝它,爱上它,像他们苦求着,让它爱上人类一般。

随后人类越来越壮大,他们建起通天的高台,牲畜,礼器,人的胴体堆满台上。还有酒,一坛坛的酒,一杯杯的酒,无形体的神明穿梭游荡在虚空之中,酒液的气味召唤着它们,让它们在永恒的虚无中投下轻轻的一瞥。

他们仍敬重神明,但渐渐的,他们不满足于祈求上天来换取怜惜了。

神的时代即将终结,人的时代到来了。

神明离开了,沉睡了,一趟离家五分钟的出游,一次午后恢复经历的小憩。在神的维度上,他们的缺席不过是一次心照不宣的中场休息,但在人类的维度上,千万年如白驹过隙,人类向来没什么记忆力,他们忘记了那个时代,也忘记了那个时代半空中逡巡的庞大阴影。

就在二十几年前,有三个小孩跑到了一个荒野的村屋前,想要拜把子。

拜把子要有酒有肉,一个小孩装来了家里的一小碗肉骨头,一个小孩拿来了一瓶酒,三个小杯子,另一个小孩偷拿了三支香烟,他们决定在这里结为兄弟,因为他们不想读书,又看了太多电视剧,总觉得自己也能闯出一片天地。

他们在村屋后的井沿摆开阵仗,开始结拜。三杯酒一字排开,被一饮而尽。这种酒度数极低,但小孩们兴致勃勃,不免喝进肚里晕晕乎乎,似乎成就一番事业就在明天。

“这个酒怎么办?”一个小孩说,“我和我爸说丢了。”

“就扔在这。”另一个人说。

“多浪费啊,”第三个人说,“不如我们喝了。”

他们没有讨论出结果,最后说来说去,还是决定倒掉,瓶子也砸了,避免被人发现打死。第三个小孩胆子最大,他说倒井里毁灭证据,就爬了上去,把琥珀色的酒液全部倾倒殆尽。

他们回去了,转眼间又来了。这次只有第三个小孩来了,他已经是个少年,拿着一瓶酒,来到井旁,向井里张望。

“保佑我,让我活出个样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