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樊焱怀中,贪婪地享受着对方的体温。他的声音很轻,但每一个字都重重地落在了樊焱耳中。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嘴笨,想开口,又不知从何说起。郁书的讲述平铺直述,过去十年里他早已学会了放过自己,但重新撕开伤痕的痛苦,成倍地在樊焱身上炸开。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因为别人的经历而感到切身的窒息和绝望。
他不止一次想让郁书停下,又耻于自己的懦弱。既然郁书愿意向他展露全部的自己,那么他该做的只有张开双臂用尽全力去接住坠落的爱人,曾经他总觉得自己距离郁书差了最后的一步,现在,郁书朝他飞奔而来,带着最沉重的秘密。
爱不仅是共享幸福,还是分摊痛苦。
“我和你说过吧,我当时高考的事情,”樊焱点点头,郁书才继续,“当时学校新建的医学院向我抛出了橄榄枝,我几乎完全没有犹豫就答应了。说起来其实有点可笑,我那时候不知道医学涵盖了非常多不同的体系,光是临床和研究就是两种路径。我只是在想,如果我学了医,是不是以后我就不用再去找任何人检查身体了?”
樊焱抱在他腰间的手再次缩紧,把郁书勒出了一身薄汗。他倒是还有心情笑两声,轻轻打了打樊焱的手,小声提醒他:“你弄疼我啦。”
他还在樊焱嘴角啄了一口,气氛有点儿旖旎,但樊焱目前还没有任何感觉他要是这时候还能有感觉,那也太禽兽了。
“结果……你也知道,我最后选了公共卫生。感觉一直到了大学,我才算真正开始学习,不顾阻拦也要跑到外面来上学,大概是我前十八年的人生里做过的最正确、也最勇敢的事情。”但紧接着,他歪过头想了想,又否定:“唔,或者说是第二勇敢的事情?”
“那时候我的录取通知书是挂号信寄到镇上的,得自己去拿,主要是因为我们村里很多年都出不了一个大学生。”
“我父母当然不会管我,他们只在乎我的第一笔奖学金到底什么时候到,所以当时去拿录取通知书、开通银行卡什么的,都是我自己去镇上办的。”
讲到这里,郁书的笑容无比真诚。
“在我拿到户口本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改掉了我的名字。回家的时候我做好了他们会朝我发飙的准备,结果他们连户口本都没有打开过。一直到后面,他们为了防止我把户口迁到学校而藏起户口本的时候,都没有发现我改了名字。”
“‘楠’这个字,就像一个噩梦,时时刻刻提醒着我他们想要的是一个完整的男孩,而不是一个不男不女的怪物。所以我把名字改成了单字一个书。我答应自己,我要好好读书,然后逃出那里。之后我学会爱上自己,我不停地不停地告诉自己,我是特别的,我是幸运的,我是与众不同的,我天生就比别人拥有更多的可能性。”他的眼神看向了呼呼大睡的扑扑,声音轻柔而愉快:
“你看,现在我有扑扑了。”
“其实,我之前想过,出国之后再改一次名字,这样他们就再也找不到我了。”
这还要说回郁书的大学。改了名字之后,他曾经试过和家里断联,父母文化程度低,从头到尾都没有搞清楚他到底要去哪个城市、哪个大学。结果两个月没给家里打钱,他们才发现联系不到郁书了,最后报了警,把他给找了出来,也摸清楚了去他大学的路线。
郁书便知道,只要还在国内,只要这层亲子关系存在,他就没有逃出生天的可能。
说不清为什么,但樊焱就是觉得这句话隐隐和他有一层关系,便问:“所以,为什么没有改呢?”
郁书抬起脸,含着星光的眼睛直直地看向他,轻声道:“我怕你会找不到我。”
樊焱的心软得快要化了。尽管郁书完全没有怪罪他的意思,但他几乎无法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