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

陈月心的手术已经结束。

她被推到普通病房。

隋秋天寻到刚刚在手机上问到的病房号,走过去,隔着很多个人的后背,隐隐约约,她看见陈月心苍白灰暗的脸,也看见陈月心脸上的氧气罩。

很多人围在她的病床外面嘘寒问暖。陈宝君握住她的手泪流不止,方家轩小声地喊“妈妈”,陈月心的老公包着她和方家轩的手,这几个人是亲密无间的一家人。程时闵的肩和陈宝君挤在一起……她侧脸,猝不及防看见隋秋天,一下子愣住。

隋秋天不讲话,她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对她摇摇头。

程时闵没有开口喊她,只是沉默地看着她的眼睛。

隋秋天把兜里的平安符拿出来。

她从很远的地方过来。

淋了很多雪,肩上都是白色的,但被她拿出来的平安符却隐隐发热。

她走几步,把那道缠绕着红绳的平安符放在几个人身后的小桌上,压在陈月心的的衣物下面。

红绳从她手指上脱离。

像一条红色蚯蚓,从她骨血中攀了出去。

隋秋天看了一会,很安静地离开。

从医院走出来,风雪刮得愈发大了。隋秋天将脸埋在外套里面,打了辆出租车,对司机说,“麻烦去北角道3?*? 8号。”

“这个天气要上山?”

司机环顾一圈外面的风雪,嘟囔着,“我这个车怕是很难开上去哦。”

“我给你加钱。”隋秋天说。然后又补充,“慢点开也没事,我不着急。”

“行。”司机思考一会,果断答应。

车开起来,外面的风雪变得仿佛更大了。隋秋天坐在后排,将两只手重新放在手套里面,下半张脸埋在衣领。她戴着手套,很不方便地从衣兜里掏出那张皱皱巴巴的纸。

纸被折起来。

两只手套的线挂在她脖子上,她很不方便地去展开。

这个过程花了她大概十分钟。但她还是没有摘手套。

她不着急。

是在车开向白山的方向,隐隐约约间,她看见那尊金色大佛的时候。

她看见因为折得太急。

纸上被晕染开来的字,一列是“不去送平安符的理由”,另一列是“去送平安符的理由”。

还是11:1.

她没有在上面添话。

可是她还是急匆匆地回来,急匆匆地打着车,说去北角道38号。

这显然并不符合隋秋天定下来的规则。她突然不按照规则做事,突然像一个程序坏掉的机器,脱离轨道,直愣愣地寻找到一条新的、没有人认可的轨道过去。因为,那位义工讲她和道有缘。可能是真话,也可能是假话。

但那个时候她想起棠悔。

奇怪。

她不知道自己理解的是否正确。但她想,如果修道之人要抛却红尘,在这之前她最放不下的,最遗憾自己没有去做的,会是什么?

于是在那短暂的几秒钟,她看着雪,看着那位义工的眼睛,想起那些慈眉善目的神像,仿佛可以预见自己在道观之后规律而平凡的生活。这似乎是她可以接受的,也是她从前所希望的生活方式。

但基于这个基础之上。

她再想到的,觉得自己放不下的,不是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陈月心,不是说要下次给她买围巾的程时闵,不是帮她收拾行李的苏南,不是送她离职礼物的房思思……

隋秋天摸到平安符。

自己求的那些。

还有自己心口上戴着的那张。

她想起自己弄丢的那张保佑她一辈子安康无病,无痛无苦的那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