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后面伸出手去,大拇指按着她的拇指,整只手覆在她用力的右手上方,手腕子带着她在虚空中画了一个圈,见她死死地抓住笔杆,又道:“放松些。不是不用力,是要传到笔尖上去,你得多练才能找得到那个巧劲。手会酸,会麻,写上几个月慢慢就好了。”
他放了手,卢玉贞也放下笔来,搓一搓手,觉得自己的手刚刚就有些麻。
方维又问:“屋里我记得还有些麻纸的,怎么用黄纸。”
卢玉贞道:“这个便宜些,买两刀没几个钱,胡同里便有卖的,也方便买。”
方维“哦”了一声,在堂屋里找了平素装钱的匣子,打开来看,想寻出个小元宝来,无奈只得三五块碎银,只得用红纸封了揣进怀里,又想了一下,便到耳房里,问道:“玉贞,你可晓得如今梳拢清倌人,是怎样的规矩?”
霎时间,他就见卢玉贞的脸色变了,忽然变得又青又白,她吞吞吐吐地答道:“一家一个规矩的,便是主家跟管家的鸨儿商量定了,要多少头面、衣服、箱笼,等过了这个礼,还要立个文书,算个日子。”她想了一想,“到了正日子,鸨儿就把喜堂喜酒备好了,主家自去办事宿夜就是了。”
方维知她误会了,笑道:“并不是我,我只是贺喜之人。想问要备些什么礼。”
玉贞将信将疑地看着他,道:“若是给女方贺喜,头面填妆都是有的,男方的话,包些银两也就是了。至于另给的开门钱,压床钱,便不知道京城这里要不要了。”
方维道:“想也是要的,自古道婊/子爱钞,哪有不赚的银钱。”
此话一出,玉贞脸色煞白,低下头一声不言语。方维见此,知道自己说冒撞了,待要说些什么,又张不开口,沉默了一会子,方维道:“我这便出去吃酒去了,完了我自去宫里,你不必等我。”便恍惚着走了。
注1:本章经筵部分的内容部分引用自黄仁宇《万历十五年》中《首辅申时行》一节。
喜宴
方维进了院子,曹进忠已站在门口迎客了。他穿了一身红色锦缎喜服,发髻旁边又斜插着一朵大大的正红色绒花,整个人看上去喜气满满,十分光鲜,离着还有老远便拱手向方维致意。
方维也拱手笑道:“恭喜掌事,贺喜掌事。”
曹进忠道:“惭愧惭愧,四十几岁的人了,也来凑这个热闹。”
方维道:“有幸来喝掌事的喜酒,看新郎官打扮的这样漂亮,说是二十几岁大伙也信的。”
曹进忠满脸春色,嘴已是合不拢,也笑道:“原是兄弟们抬举,给老哥哥我赏这个脸。”便请进屋里。
方维道:“掌事迎客忙着,我原是帮不上什么,自便罢了。”
门口有两个迎宾的小宦官,记账收着礼钱,方维将散碎银子上了帐,走进厅内。方维见这厅里摆了十桌,宾客想是男女各半,零零星星已是坐了一些人,男方这头都是宫里头各司的宦官。他平素不大出去交际,认识的不多,略有些眼熟的,就互相点个头招呼。
旁边又有个隔间,里头摆了几张梨木桌子,是几个品阶略高点的太监穿着便服,正在热火朝天地打着叶子牌,旁边一些院子里的姑娘们在绣墩上坐了,手里捧着茶水、点心、水烟伺候。
隔间里一股水烟味夹着水粉香脂的味道,浓的有点发冲,方维略站了站,便觉得有些待不住。刚要收脚退出去,忽然旁边一个人走了过来,扯着他的袖子道:“方公公。”
方维一抬眼,见正是这次去南京公差刚认识的人,南京镇守太监高俭麾下的金九华,又惊又喜,忙道:“原来你也来了。”
金九华穿一身绿色锦袍,腰间配了玉坠子,像个京城富贵公子的打扮,轻声道:“方公公,烦请借一步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