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奉神色很平静地说道:“你问。”
方维问道:“我干爹临死前,您去见过?他是吗?”
尹奉的手忽然抖了一下,看着?方维,良久才回过?神来,慢慢说道:“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方维道:“前任锦衣卫指挥使,是个精细的人。那天晚上您去了锦衣卫大狱,他虽然在官面上没有记录,却?将这件事记在了他的日记里。后来他去世了,这些日记就收进了北镇抚司。”
尹奉默默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
方维又道:“爷爷,我知道您不愿意说,可是我一个人等了这么十几年,就想知道我干爹死前有什么交代。您告诉我好不好?”
过?了很久,尹奉才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神是浑浊的,可是声音还是很清楚。
“那天晚上,我去了锦衣卫狱。进了牢房,看见他躺在那里,浑身紫胀着?,眼眶已经塌下去了,我心里就知道,他不行?了。
他看见我来了,就勉强睁开眼睛,问我:“芳儿,他怎么样?”
我说:“芳儿还活着?,被送到安宁堂去了。”
他便摇了摇头,拉着?我的手,又说道:“干爹,芳儿还小,您找个人告诉他,我还活着?,带着?他一起去孝陵司香去。他能挺过?来的。”
我摸着?他的身上,他整个人都是滚烫的,我心里难过?极了,冯时却?看着?我,断断续续地说:“我知道我不成了,俭儿心思?活络,也有成算,安排给大哥照管着?,我能放心。可是芳儿,他是有些牛性的,我本想送他进内书堂,可这样一来,宫里是呆不下去了,求干爹给安排个地方,送出宫去,送的远远的,不要再回来了。”
他说完这话?,已经是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我把他抱在怀里,跟他说我答应了。他说完了这些,就说不出话?了,只是闭上眼睛,嗓子?里头格格地响。一会儿工夫,他就在我怀里没了气息。”
尹奉说完了,两行?眼泪便从干涸的眼睛里慢慢流了下来。方维泪流满面,不住地用衣袖去擦。
过?了一会,他收了眼泪,定了定神,望着?尹奉轻声道:“爷爷,我还是有些事不明白。若是我想错了,便是忤逆不孝的大罪。我情愿我想错了,可是我还是想问个清楚。”
尹奉愕然道:“你问。”
方维又问:“我干爹冯时,是您最心爱的儿子?吗?”
尹奉叹了口气:“当然。”
方维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地问道:“爷爷,你为什么不给他一条活路,为什么要杀了他?”
尹奉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的两只眼睛原是半睁半闭的,此刻忽然射出寒光来。他抬起手来指着?方维道:“你……你怎么这样……大逆不道,究竟是……”
方维站了起来,将身子?挺得很直。他手捏着?衣角,咬着?牙说下去:“爷爷,没有人指使我。那天行?刑的场景,每一天都在我眼里心里过?着?。我还记得,到了最后,其实我干爹没有打够五十,就叫停了。我也是,只挨了四十来下。这许多年来,我一直在想,干爹素日里壮健得很,我身体原不是很好,年纪又小,为什么活下来的偏偏是我。若是我早些站出来,我干爹是不是就能活命了。”
“后来,我进了司礼监,看他们去行?廷杖,才慢慢知道其中的缘故。原来廷杖的结果,是掌握在监刑的太监手中的。打板子?的人,都是要看他们的暗号,手下分?个轻重?。他们的脚尖并?起来,便是不给活路,分?开来,便是有。手下若是留了情,就算面上打得血肉模糊,五脏六腑并?没有损伤,上些药,就能活命。”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没到十几下,我干爹的肉便一块一块地掉了下来。我跪在你身前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