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上,突然照进了一束毫无预兆的阳光。冰川深处,仿佛传来细微却清晰的、连绵不绝的崩裂声。
最初的梦境,是他混沌世界里的第一个坐标点。
在父母离世后,世界对他而言,彻底沦为一场庞大而精确的舞台剧。他完美地扮演着谢家继承人、商业奇才、众人眼中无可挑剔的绅士角色,熟稔地运用着从观察中学来的表情、语气、行为模式,如同设定精密的程序。
直到某天夜里,他梦见暴雨中奔跑的身影那是他第一次在梦里见到"林夏"。
他以为那是命运给他的指引。
于是他找到了她,把她带回来,像收藏一件珍贵的藏品,为她提供优渥的生活。可很快他就发现,林夏的眼里没有光了,而自己也并没有因为她的存在对这个世界泛起任何一点涟漪。她瑟缩、畏惧,像一只被雨淋湿的鸟,连挣扎都小心翼翼。 那个瑟缩在墙角发抖的"林夏",和现在这个会主动抓住他手的女人重叠又分离。梦里的他曾经想过放走她,在他发现无论如何都无法从那个人眼里看到"生机"的时候。可惜命运没给他机会,不管怎么改变,她总会先一步死在逃跑的路上。
直到那一天,现实与梦境之间,骤然划开了一条泾渭分明的分割线。
她醒了,不再是那个瑟缩的“林夏”,而是变成了“林岁和”。她眼里的畏惧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灼人的、让他感到陌生的光芒。
她不再躲闪,甚至会在他面前肆无忌惮地笑。她会在他专注于文件时突然凑过来,带着好奇探究的眼神问:“谢怀瑾,你喜欢什么颜色?”;会在他陷入那种熟悉的、仿佛与世界抽离的虚无恐慌时,毫不犹豫地伸出手,轻轻拍打他的背脊,用一种哄小孩般理所当然的语气说:“没事的,没事的。” 她的存在,不再是一件需要精心呵护的藏品,而是一簇突然在他冰冷世界里点燃的、跳跃的火焰。
这簇火焰,第一次在他精密运转的认知体系里,点燃了一种名为“好奇”的情绪。
好奇她为什么能笑得那么明亮?
好奇“喜欢”一个人,除了模仿那些标准动作,是否还有别的、更真实的表达?
甚至……开始不受控制地想,如果像梦里那个模糊的念头一样,真的放她离开这座牢笼,她……还会不会回来?
这些念头,对他而言是全然陌生的。二十多年来,他的人生像一座由冰冷齿轮驱动的巨型钟表,每一个动作、每一次决策都精准无误,符合逻辑和预期。可她的出现,却像一粒微小的、不合规格的沙子,落入了这精密的齿轮系统。起初只是细微的滞涩感,渐渐却引发了难以预测的震颤,让一切既定的轨迹都开始变得模糊、不确定起来。
所以他开始搜索大量资料,试图和过去一样,寻找到一种符合社会期待,符合林岁和需要的情感表达模板。他的父母,那种相濡以沫、眼神交汇便能读懂一切的默契,是他逻辑世界里关于“爱”的最高级定义。他笨拙地模仿着,试图用这些外在的行为框架,去填补和回应内心那片巨大的、无法感知的空洞和每次靠近林岁和心中那无法言明的感觉。
窗外,第一缕晨光悄悄爬上了窗棂。
谢怀瑾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她脸颊的温度。
那么烫,烫得他几乎要缩回手不是厌恶,而是一种近乎本能的畏惧。
他畏惧自己会沉溺,畏惧梦里那个死亡的结局会真的上演,也在畏惧一个感知不到情感的怪物会被林岁和拒绝。
就像现在,他站在这里,脑海中全是她仰头看他时眼睛里细碎的光。他想靠近,想像普通人那样自然地拥抱她,想用手指梳理她被晚风吹乱的发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