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思量着早晨那句话,率先低头往含光殿走去。

他们只是缈尘,要随风而动。

今日这阵风,乃是林廷尉。

明日的事,便待下阵风来,再说吧。

*

热气逐渐攀升,玄都观的善信都急着赶回了家中。

侍奉在一旁的玉藻和御侍为了降温更快,寻宫卫提来井水,舀来浇在冰上。

白雾袅袅中,东极青华大帝坐在九色莲花宝座之上,手持杨柳洒琼浆,睁眼慈悲瞧着殿外的两人。

“我知夫人与林廷尉必认为此次相邀是鸿门宴,只是我前面所言皆是真的,太子的性子,无人比我更清楚,便是陛下这个父亲,也没有我清楚。”羊元君小口喝着梅子汤,长睫稀疏,遮不住眼里的神伤,“太子这一生都走不出哀献皇后的死。”

他们父子定会谈到哀献皇后。

今日,无人能救下太子。

宝因放下盏,仍怀戒心,只说了些抚慰人心的话。

看了会儿天上飞鸟,羊元君便由御侍扶起,提着裙摆,缓缓跪下:“可我今日的确是有事要相求夫人。”

君家大礼,宝因不敢相受,掌心撑在凭几上,着急想起来,玉藻赶忙来扶,待起身,上前想要搀扶时,这位太子妃摇头相拒。

“夫人出身高门。”羊元君垂眸,“应该知道哀献皇后是我姑母。”

女子不起,宝因也未敢站起,仍半蹲着:“知道,哀献皇后和太子妃的贤名,世家夫人皆称赞。”

哀献皇后出身泰山羊氏,太子妃也出身于此,两人乃姑甥关系,太子妃之父便是哀献皇后的堂弟。

一门要连接出两个皇后,堪比当年郑氏。

羊氏至今却仍是低调行事,不任三品官,不入三省九寺,所教出的两位女郎也均是温婉贤淑。

羊元君往前后两侧扫去,御侍早已退避。

女子的声音如同潺潺溪水,细水流长:“有了姑母的前车之鉴,母族皆劝我不要嫁,哪怕嫁去没落世家,也好过来这薄恩的皇家。可他们不知,我幼时进宫去看望病重的姑母时,见过太子堪折的模样,便再也走不出他三尺之外。”

“那时年少,满心只想着快快长大,飞入宫城,好去陪伴,我十五岁,不顾族中长辈游说,一脚踏进东宫再不回头,那时宠爱太子的哀献皇后、安福公主、昭德太子、先帝一个个逝去,太后也已十六载不曾出蓬莱殿,我又怎能再弃他而去。”

“好在我年纪虽轻,却不曾看错人。”羊元君看向宝因腹部,泪珠便落了下来,“皇家薄凉,他不薄凉。”

宝因抬手为她擦去。

太子和太子妃曾有过四个孩子,后接连夭折。

可至今东宫仍除却太子妃外,仍不曾有旁人,许是七大王圣眷太过,太子也不抱着能登基的心,子嗣便也不再看重。

两人少年夫妻,战战兢兢携手走到今。

“说这些也不过是望夫人能心软垂怜罢了。”羊元君轻抓着女子手腕,请求道,“我不愿死在东宫,也不愿同太子隔日而死,若太子有事,还望夫人能代我转告林廷尉,为太子敛尸,陪葬哀献皇后身旁。”

苔藓中长出的米花,随风摇曳。

不起眼,可快乐。

宝因将目光落在眼前,终是卸下心防,问了句:“太子妃,您呢?”

“林廷尉若能让陛下同意太子陪葬,已是开恩。”羊元君露出个浅笑,她也是快乐的,“再多的,怎敢再求。”

皇帝性情难测。

无人能劝。

贤淑妃所能劝的,不过是皇帝做戏罢了。

此次出行,宝因心中亦没底,抱着的不过也是一死的心罢了,瞧着女子心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