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虫的面前竖着一幅画布。

当他意念转动时,空白的画布被四季变换的风景填满,是别墅的外围、星球的一隅、康帕斯的世界中心。这幅熟悉的风景画中不知何时闯入一个模糊的背影,随着画中人物慢慢转身,她的身形也随之抽条,从年幼的孩童变为成熟的大人。

空白的衣物、发型、颜色变幻成他再熟悉不过的样子。比绿叶更鲜明的发丝,比宝石更剔透的双眸以及那一抹若有似无的花香。

急切与渴盼组合成甜美的心焦,他瞪大眼睛,不愿错过任何一秒。

仿佛不知画外观众的急不可待,画中人极慢地、缓缓地转过头,视线相接触的那一瞬间,她便朝画外的雄虫展露出微笑。简简单单的弧度,却使得周围颜色都消退,令他双眼只能注视她播撒下的希望与光辉。

画家、雄虫、抚养人、康帕斯,沉溺于这份温柔之中,久久不能自拔……

几近百年。

百年如一瞬。

人都会老去,何况一百五十年的寿命算不得多漫长。

康帕斯的身体状况下降时,是刚过一百

而这时的安德罗米亚尚未及百岁,面容依然和刚成年时没有太大差别。

抚养人与幼子均不愿意去医院,就让雅法从中安排,把器材都搬进了雄虫卧室。被改造过的寝室虽已面目全非,瞧不出半点从前的影子,可氛围倒神奇地保留了下来。

已不能作画的雄虫躺在床上无法起身,陪伴他大半生的幼子尽管不能如往常般一块儿面对面地躺着,却始终坐在他的左侧予以细致的看顾与照料。

安德会握住他的手。

当她年幼时,小小的手掌习惯整个包裹住他的食指。幼子成年以后习惯依然保留,只不过变成了以拇指轻轻勾住它。当食指被她握于掌心内时,不管身体情况差到何种程度,胆小的雄虫都会觉得分外安心,好像连死亡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雄虫能看到窗外的夕阳。

他自知生命即将走到尽头,却仍恋恋不舍,并且越是靠近黑夜,留恋就越是深邃。

在日光即将彻底断绝的那一隙,康帕斯转过头来,望向依然如旧的幼子:“安德……能不能,再对我、笑一次?”

“好啊。”

他的声音变了,她的声音还没变。

安德罗米亚便如约露出一如往常的笑容,将落日藏于弯弯的眼内,如春光般抚慰着雄虫懦弱的内心,几乎要让他落泪。

“谢谢、谢谢你……”感谢的话语层层叠叠,到了末尾却忽然一转,“……对不起。”

“怎么了,忽然说这个?”幼子面露疑惑,却连反问的嗓音都轻于鸿毛,像是担心惊扰到他。

“是我……束缚了你。”

雄虫张了张口,不知该如何描述这样的状态、这样的关系。

他这大半生,听从幼子的谏言,为得到幸福而放弃了深想。正确与否谁也无从知晓,可在一切的终点,他打算‘想一想’毕竟再不想,就没有机会了。

幼子轻笑道:“没这回事。该说对不起的是我,该道谢的也是我才对。和你在一起的时间里,我很幸福。”

“真的?”

“真的。”

雄虫就这样静静地注视了安德罗米亚一些时间,好像要将这张面庞深深地烙印进脑海中,深到连死亡都不能磨灭她。

“你知道吗,安德。”他忽然说,“有时候我会想,安德是不是专门从天上降临下来……拯救我的、天使。”

幼子面露惊讶地指向自己:“天使?我?”

他缓慢地点头。

“你是我的天使……安德是我的、天使。所以,以后的日子里……可以不用再笑了。”雄虫用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