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我困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偏偏还有人继承沈玫的衣钵,拉着我聊天:“她跟你都说了些什么,要那么久?”
我尽管累得迷迷糊糊,还是敏感到他难得的好心情和些微试探。
我哼了一声,不回答。
他注视着我,耐心静等。
我跟周公合在一起也耗不过他,只得悻悻地,偏不如他的意:“说你很古怪。”
沈玫跟我拉拉杂杂说了整整一个晚上,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我不了解的另一面。我不笨,知道说客这两个字怎么写。
“还有呢?”话音里笑意渐浓。这个人,古里古怪的,精神好得出奇。
我的头已经点得如小鸡啄米:“还有……”我努力积聚所有的注意力,几乎恼得要呻吟起来,“你好像忘了付钱。”
我再次站到了那层木楼上。
脚下是摇摇欲坠的木板,眼前是浓浓的沉黯和斑驳的墙面,窗外是车水马龙的一派景象。龙斐陌看了我一眼:“这一层三间房,包括那间画室,都被她买了下来,我想,你会在临走前希望能好好看一下。”他打量了一下,“还有,从她一直委托老太太代管看来,应该料想到你终有一天会来,桑筱,你要有心理准备,怎么处置这层房子。”
我无言,看着他推开了中间那扇门。
眼前是我意料之中的简朴,简朴到了极至。一床一桌一几,别无长物。唯一引人注目的就是临窗那面墙上,满满的,高高低低的照片,微微泛黄的黑白照片,在微风的吹拂下,轻轻扬起,再轻轻落下。
看得出来,她生命的最后日子,完完全全依靠回忆渡过。
我站在那面墙前,一张一张慢慢看过去。几乎全部是单人照,童年的无邪,少女时代的活泼,年轻时的妩媚,中年后的沧桑,绘画时的专注。一幅一幅,忠实记录了一个女人漫长而短暂的一生。
照片上,她个子很高,修长瘦削,她衣着很讲究,是那种无以言述的,不露声色的讲究,她相貌不算很出色,温婉柔和的表象下,微微扬头,眉宇间透出隐隐的清冷。或许是长期习画的缘故,她的气质有别于常人。
她完全不是我想像中的那个人,她比我想像中更遥远,更冷漠,更不真实。
我突然有一种夺门而出的冲动。
龙斐陌伸手握住我的手,抬头注视着:“十多年前,她把隔壁一间租给了方安航,那时,他还是一个穷学生。后来,不知为什么,两人竟成莫逆。”他的手指轻轻点过去,“桑筱,你看。”
我的眼光钉在那里,我几乎屏息。那是很罕见的一张双人照,照片拍得模糊而粗糙,可是,并不妨碍我一眼就看出,那上面的另一个人,竟然是何言青的爸爸,知名老中医何舯坤的儿子,一向以不苟言笑闻名的何临甫。
照片上年轻的他,身旁漫山遍野盛开的樱花,全然不及他微笑的灿烂。而另一个人,矜持的面容上,浅浅的笑意蕴在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