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凝了光的睫毛颤着,低下头从盆里取衣裳时,脸上泛了薄薄一层红。

她说了谎,她毕竟不好意思,将手帕塞进他手里,同他打商量:“你自己来,不算我的。”借着他的手蹭了蹭便算过了,晚上心里便愧疚起来,辗转反侧地惦记着:他都不能动了,你怎还这样对他?万一从前的伺候的人也像她这般,生了暗疮怎么办。

她从床上披衣起来,摸了蜡点起来,又打了一盆水,掀开帐子看着他,歉疚道:“我给你好好擦一遍好不好?”

可是这回她才碰一下,它就活了起来,惊得她立即拿衣服遮掩起来,面红耳赤,迟疑道:没有魂的人也可以么?

临平想她十四五岁,面皮正薄:“小丫头,以后这活儿不用你干,可知道了?”

“喔。”

苏倾瞧他一眼,别了别耳边碎发,摊开手掌,“临将军能再给些金叶子吗?”

临平哧地一笑,从怀里摸出几片金叶子给她:“要那么多钱做什么,可是在外头偷偷买糖吃?”

上来想摸一把她鼓包包的双丫髻,苏倾灵巧地躲开,把金叶子仔细揣在怀中,认真嘱咐道:“你可好好擦,他已生了暗疮。”

临平回头开玩笑似的啐她一口,心想,那口气哪里像丫鬟,简直像是东院的女主人。

第92章 菩萨蛮(二)

苏倾把积攒的金叶子揣着,往西院去找雪花。当年雪花和锁儿都是她的丫鬟,雪花更实在一些,就是没有主见。

她穿行于西院,见她的无不躲开几尺远,怕沾了晦气。有人笑说:“可仔细着,二少爷躺了那么多年,别让你伺候,给克得仙去了。”

苏倾过耳就忘,走在廊上,听着扫地的丫头们“唰唰”地拨拉着落叶,连这声音也悦耳,那些丫头放下扫把,对她指向后园。

这三年过去,锁儿已成了沈祈的填房,雪花却仍然是个大丫鬟,锁儿总见她,就忘不了过去的历史,便赶她去看守后园。雪花胆小怕事,纵然不情愿,也诺诺地接受了命运。

苏倾见到雪花时,她正弯腰给香草浇水。白芷的草叶上沾着晶莹的露珠,满园混杂的香味。

眼前这片正是苏倾生前栽种的香草,如今被打理得葳蕤茂盛,那丛紫色仙客来长得枝叶肥硕,没人知道下面埋着她早已腐烂的、象征着过去荣光的旧书册,还有她整个不识愁滋味的前半生。

春风多忘事,逝去这样一个悲苦无依的人,依旧年年早来,吹开花朵无数,邀请世人踏春。

她现在这幅小丫鬟的身躯,个头小小的,眼皮和嘴巴也小小的,就像单朵的夕雾花,说话时竟显现出几分精致的秀气来:“这片园子竟还留着。”

雪花消瘦得多了,也有些驼背,眉毛苦闷地下撇着,却比从前沉稳许多:“从前大夫人最喜欢这处园子。”

“听说夫人酷爱牡丹,怎没将它铲掉?”

以锁儿的性子,这应当是情理之中的。

“大少爷不许。”雪花说,“大夫人生前一切,全都原样保存下来,夫人也不许干涉。”

苏倾疑惑:“这是何必?”

“大少爷对大夫人用情至深,大夫人死后,大少爷像丢了魂一样,三天三夜水米未沾,拿头撞柱子。每年大夫人忌日,大少爷都会在她房里住一晚。”

苏倾慢慢地回想沈祈的脸,能回想起的只剩一点像小针扎了似的屈辱,她觉得沈祈应该是不喜欢她的,却不知为什么又用情至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