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来得突然,仁青手没拿稳,白酒倾侧,泼熄了火堆,发生滋啦一声响。

蛇哥并不看他,转而望向海平面。远处海天混沌一片,劲风呼啸。

“我妈是个好女人,我爸是个王八蛋,”顿了顿,“挨千刀的王八蛋,死了都便宜他。”

那是蛇哥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讲述他短暂的一生。

在成为蛇哥之前,他有个嘹亮的名字,佘鸣威。

不寻常的姓氏传自他的父亲,老佘。同样,让他怨恨了一辈子的是偏也继承了那人一半的血脉与样貌。

打记事起,他就在劝架,他爸妈总能为了各种鸡毛蒜皮的琐碎争起来,可偏又不离婚。打,砸,将家中一切崭新圆满的全都损毁。

吵到最后,两人也忘了到底是为了什么在吵,只是指头戳在彼此眼前,嘶吼,用最难听最下贱最戳人心窝子的话诅咒曾经发誓要保护一生的人。

“我妈哭,喊离婚,她什么都不要。我爸不,他冲出来,攥着菜刀疯砍,喊着不过了,大不了全家一起死。

“从我记事起,他俩就这么打,相互折磨。后头他俩一吵架,我就去厨房藏刀。这,你看,就这个地方”

他指指嘴唇上的一道旧疤。仁青先前一直以为他是兔唇,没敢多问。

“这道口子就是我爸跟他女朋友打的。当时我妈为躲我爸,常年上夜班,我爸就去外头打牌,跳舞,慢慢就把舞伴带回来住。还威胁我不许说。

“我妈慢慢发现端倪,两人又打。打跑我妈,他就揍我,非说是我告的状,说这个家都被我搞散了。我知道,他就是发邪火,纯泄愤。

“再后来,他带女的回家,我就出去溜达,一夜夜地在大马路上转悠。从来没人找过我。”

但小佘成绩不错,苦日子难捱,小孩自己给自己画大饼,说长大能挣钱了就带着妈妈走。他知道,妈妈走不了,是因为没钱。

“那天晚上又吵,特别凶,好像是因为我妈从褥子底下翻出来条别人的裤衩。我捂着耳朵,背书,第二天还要听写。我想只要我成绩好,就能上好大学,上好大学就能找好工作,有工作就有钱,就能带我妈走。”

他记得第二天早上,家里静得渗人。被扯下来的半截子蓝窗帘盖在他爸身上,阳光无遮无碍地泼进来,照亮一地残骸。

妈妈不在家,爸爸睡得沉,罕见的没有打鼾。

小佘洗干净脸,收好书包,哄着自己去了学校。路上甚至还买了根油条,两个茶叶蛋来吃凑起来的形状如同阿拉伯数字的 100,某种小学生的迷信。

他还记着,那天语文课上的百字无差错,他是头一个交的卷,满分,全对。佘鸣威高高兴兴地回家,却看见楼道里满满当当的人,他靠近,每个人都回头看他,同一副的诧异。他们戳戳彼此的胳膊,嘴唇翕动,眼珠子乱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