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家两个儿子相互打眼色,嘴上还是硬,村长见状赶紧出来帮腔,连劝带吓的大半天,杨家一众人终于闹够了,轰着油门散去。
农院比先前更加破败空荡,止住泪的仁青奶奶一瞬间苍老许多。她受了轻伤,不少地方在推搡中擦破了皮,可脸上还挤出笑,不住地安慰老金,说着不碍事不碍事。
如果林广良还活着,一定会帮她消毒搽药,可如今的老庙村,再没有这位好心肠的医生。
小周打来水,给仁青一遍遍擦洗,刚才他被逼着吃了牛粪,嘴角满是血污。
老金看着心疼,距离上次问话才过去短短半个多月,这小孩已经瘦成这样子。
他想起上次的许诺,心虚。这案子主要是刑警在查,他们民警撑死算配合。
可说不上为什么,心底总觉得歉疚,所以处理完杨家的事他也没急着回去,跟小周两人帮忙将烂在地里的麦子收好,又安抚了几句。
仁青奶奶千恩万谢,要仁青出来送送,可以前懂事听话的小孩今天任凭她怎么喊,愣是躲在屋里不露头,无论奶奶几次叫他出来送人都不肯。
老金挑起里间的布帘子,静悄悄的,土炕上躺着暮色。等适应了黯淡的光线,他看见仁青窝在炕脚,蜷着腿,手里攥着他爹那件破汗衫。
听见老金进来,他手一停,紧跟着指头又继续胡乱绞动,单薄布料上浮出一个小小的旋涡,如同他的内心。
老金知道,他在意,他只是硬撑。
“疼吗?”
男孩不回应。
“要是以后他们再欺负你,你就跟我们说。”
男孩依然没反应。
“以后你想要什么”
他低声嘟囔了什么。
老金没听清,脸贴过去,“想要什么?”
“想死。”
男孩抬起脸,裂出个笑,不敢眨眼,怕泪淌下来。
“我想死,活着没意思。”
他才九岁。老金震惊,嘴上还是讲着大道理。
“你怎么能这么想,你还小,你往后还有大好的青春”
停住,在场的都知道这是个谎。
“叔叔,我以后怎么办?”
仁青问得纯真,好像真的只是在问一道难解的题。
“他们说父债子偿,可是,叔叔,三条人命,我到底该拿什么还?”
“还不一定是你爹”
这话脱口而出。
虽然种种证据都指向李友生,但老金直觉里头有问题。案子还在查,没有盖棺定论,他本不该多说的,但看着眼前的男孩,他又忍不住想给他一点小小的希望。
这是他救命的稻草,老金宽慰自己,这是行好事,他只是把受难的灵魂从苦海中稍微往上拔一拔。
他轻拍他的背。
“相信叔叔,我们没放弃,我们一直在努力查。如果你爹不是凶手,我们不会冤枉他。”
小孩震动,抽噎,忽然钻进他怀里,两条瘦胳膊死死的箍住,不撒开。
老金搂住他,摩挲他的脊背。凸出的肩胛和脊椎硌得他鼻子发酸。
男孩哭声渐大,最终变成嚎啕。
他含糊不清地说着他怕,他疼,他不想再去学校,他没有朋友了,现在人人都躲着他。
在他颠三倒四的叙述中,老金知道,自己又一次获得了男孩的信任。
他暗自告诫自己,这回绝不辜负。
夕阳,老树,黄土大道,橙红色的世界。
男孩不听劝,瘸着条腿,非要给他一路送到村口,带着半脸的青肿,生挤出个笑。
“回吧。”老金不记得这是第几次劝说。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