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张跟虹嫣相似的面孔,家山想起自己小时候,在差不多嘉宁的年纪,睡在陌生人家的地铺上,半夜里醒过来,睡眼朦胧地看着陌生姐姐掖来掖去的裙摆,端着水杯的手,几分真实,几分像做梦。
嘉宁睡足了,就拿着相机一路乱拍,她拍过家山等红绿灯时的背面,逆着光,一只手搭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撑在车窗上,正值壮年的父亲,背脊是端正而挺直的。
她还拍过他戴着太阳眼镜靠在车门边上抽烟的样子,在按快门的瞬间,家山发觉她在拍,就回过头来一笑,结果焦距没有对准,五官成了模糊的一团。
有一回,他们恰好路过复旦大学,家山特意停了车,拿了相机在大门口替嘉宁拍了一张照片,有些自豪地告诉她:“这是你姆妈曾上过学的地方。”
嘉宁立刻说:“爸爸拍一张。”家山只好站了过去,对着来来往往的人,显得有些拘束似的,手脚都伸展不开来,笑得很羞涩。
这两张照片后来洗了出来,虹嫣一看就说:“家山拍得没有囡囡好。”
隔了会儿,她又拿在手里仔细看了看说:“门头好像还是老样子。”
这年夏天,热带风暴水上乐园“一天玩不够”的广告词在电视机里轮番轰炸,深入人心,终于他们一家三口也特意寻了一天去玩,吃过中饭,拎了游泳圈游泳衣拖鞋,家山开车,虹嫣带着嘉宁坐在后座,嘉宁还是拿着她的照相机,被兴奋和期待的心情驱使,还没到目的地就拍掉半卷胶卷,她拍了放在塑料袋里的小花游泳衣和鸭子救生圈,爸爸递来矿泉水的手,姆妈穿着凉鞋的交叠在一起的脚,隔着一层暗色车窗的湛蓝天空,甚至就连反光镜里反射出来的太阳光和花砖地面上的雪糕包装纸都没放过。
这些照片大多数都没有冲印出来,很久很久以后,嘉宁无意间翻出这只旧相机,心血来潮把里头的胶卷冲印出来,那股尘封在记忆里的,世纪末的夏天独有的味道一下子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