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他的大哥,早已化作孤魂一缕,他没有大哥了。

岭渡烽火未熄,岚洲硝烟又起。那场惨烈厮杀无数儿郎埋骨他乡,至亲手足皆成黄土下枯骨。

唯他一人...

唯他一人自尸山血海的炼狱爬出,残阳如血映照着堆积如山的尸骸,耳畔似还回荡着程家军的嘶吼,眼前却只剩断壁残垣与弥漫不散的血腥气。

四下望去皆是人间惨状,独留他在这荒芜世间。

脚步不知不觉停在一处庭院前,斑驳的门扉半掩着,院里飘出几缕若有若无的药香。

这是大嫂的住处,他仍然记得少时这里充满欢声笑语,如今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哀伤。

他深吸一口气正欲转身离去,忽听得屋内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咿呀。”

门轴发出轻响,大嫂戚璟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她一袭素白衣衫,发间只别着一支简单的银簪,双眼蒙着一方洁白的帕子,面容温和而憔悴。

“可是二郎?”

大嫂戚璟轻声开口,声音温柔如常,反而让程忠仲的心猛地一缩。

“正是,大嫂。”他强压下内心的翻涌,语气平淡地应了一声。

戚璟唇角勾起温柔浅笑,摸索着向屋内走去:“快进来,我已让厨房煮了新茶。”

她的步履迟缓而小心翼翼,昔日全长安绣艺最佳的女郎,如今却只能在黑暗中摸索前行,这一切皆是因他而起。

“二郎,边塞苦寒,万要珍重身体。”

戚璟摸索着为他斟茶,纤细的手指微微颤抖,茶盏边缘溅起细小的水花。

“......”

程忠仲握着茶盏的手青筋暴起,喉间似堵着团浸透苦胆的棉絮,半晌才艰难道:“有劳大嫂挂怀。”

他不敢看戚璟的脸,生怕从她那双失去光明的眼睛里看到责备与怨恨。

“这些日子,我常想起从前。你大哥总说,他这些弟弟妹妹中,数你吃的苦头最多。”戚璟似未察觉他的异样,轻抚着茶盏边缘,轻声到。

程忠仲心中已是剧痛翻涌,若不是他,大哥怎会血染沙场?若不是他,大嫂又怎会哭瞎双眼、痛失爱子?

“大嫂,我……”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道歉的话在舌尖打转,最终还是化作沉默。

再多言语,又怎能弥补他心中的愧疚,挽回那些逝去的生命?

戚璟脸上依然带着温柔的笑意:“二郎,莫要将心事都藏在心底。”

程忠仲再也坐不下去,霍然起身:“大嫂,我尚有急事,先行告退。”

不等回应,他转身便走,身后传来茶盏落地的脆响混着幽幽叹息。

离开戚璟的院落,程忠仲如行尸走肉般回到自己的寝房,屋内弥漫着陈腐的气息,烛火在穿堂风里明明灭灭,将墙上的影子摇晃成扭曲的形状。

他踉跄着跌坐在榻上,手指无意识地抠进掌心,直到血腥味在齿间散开,才恍然惊觉指甲已刺破皮肉。

更鼓声声,夜愈发深沉。

程忠仲蜷缩在锦被里,阖眼却无法入眠。

大嫂蒙着白帕的双眼、大哥挥枪的英姿、战场上冲天的惨叫……这些记忆碎片交织缠绕,将他拽入黑暗的深渊。

血色漫过天际,硝烟刺鼻。

他又回到了那片修罗场...

残阳如血,黄沙暗红。他的大哥浑身浴血,银枪早已卷刃,依然死死将他护在身后。

数十把弯刀落下,大哥的亲兵们嘶吼着扑上来用血肉之躯筑起人墙。

弯刀贯穿亲兵胸腔时,喷溅的滚烫鲜血顺着盔甲缝隙渗入里衣,漫天的厮杀声将他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