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接来,不是回去。
她心里有了数:他要留在京城大展拳脚。
这事她早有猜测,他们还小的时候,他就说过只有京城才算城,那些小地方,他不耐烦待。
她也有要办的事,但不必急着争吵,凡事好商量。
“家禾,你知不知道徐家?”
他抽出手,规规矩矩地贴在她后腰,闭上眼,悠然地答:“你放心,我记着呢,特意叫自己人送去了信,早做准备,避开了祸事,连先生带学生,个个平安无事。你想去拜访?这容易,我再写一封信捎过去。”
“那这事就交给你了!先去认个门,还有件要紧事相求。我想到他们家请几位先生,为女学开讲。太太冰清玉洁,徐家家风必定好,这样有才有德的先生,才能教好姑娘们。”
他顺口应道:“先试试吧。不过,要是没人答应,你可不许哭啊,总有法子的:捐钱,找人说和,不行就挟恩图报……”
太太过得不如意,徐家人没打上门去,说到底,是千百年来儒生尊崇的那套礼法,让他们觉得婆婆辖制儿媳理所当然。赵香蒲昏庸无能也不要紧,那是读书人眼里的君子无争,高节清风,无可挑剔。
三纲五伦,不是那么好推翻的。
小打小闹没人管,教女学生的私塾先生多的是,但让松柏常青的徐家公开上阵办女学堂,那就是大事不妙了,必定有很多人反对。
他顾虑重重,覆在她小腹上的手轻抚着,突然就有了主意:“你干娘神机妙算啊!她早就给了你叩门砖。”
他的手改抚为拍。
那是她藏书的老地方。
她懂了,迟疑道:“你是说借用他们对太太愧疚?”
“再狠一点!”
“借口这是太太的遗愿?”
“没错!不答应不要紧,我们直接上匾额。不要不好意思,你仔细想想,要是太太还在,她是支持你,还是反对?”
她不假思索答:“支持!”
太太跟她说的那些话,仿佛就在耳边。
她在很久很久以前,就蒙受了太太的恩惠:改八字,改名字,新鞋新衣,还有八珍房那些和善的长辈。但那时她以貌取人,误会太太是个冷漠又不好相与的人,然而太太的好,是一走近就能清清楚楚感受到的真去江清院帮那一会忙,就有如沐春风的暖。
太太送她书,特意写上名字盖印章,仔细叮嘱:将来可以去徐家寻求帮助。太太帮她们脱身,提早送她们走。太太敲定他们的婚事,以免闲人说嘴,太太为她预备嫁妆。
太太平等地爱着身边所有人,她自认没有迷倒众生的本事,太太格外疼她,是在她身上看到了不一样。
太太永远支持向上的力量,因为她自己就是这样的!
西辞的祖母,她的太太,她们都是播种的人。这种好,就该一代代传下去。
她出了神,他误会了,摸着小脑袋安慰:“实在不行,你又不愿意为难他们,那就再找。赵香蒲做官那几年,我认识了不少肚子里有货的人,挑几个脑子活络,境况又不好的,不怕他们不肯来。”
“嗯,我不愁,有了事,和你一块商量,那都容易。”
“没错!”他将手挪到了她胳膊上,来回抚着,轻笑道,“让我看看,嗯……翅膀果然硬了,能飞,只管高高地飞。”
江上有浪,船轻轻晃荡。
她翻过来侧躺,摸着他的胡茬,哼起了《梅花魂》。
他搂着她,满口遗憾道:“你什么都不怕,又不晕船,我想逞个能都不行,唉,英雄无用武之地啊!”
她唱不下去了,靠着他大笑。
从前的他太浅薄,这样的眉飞眼笑,才是最好看的样子,哪里是斜飞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