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连帝王都失了信心,令人打好了棺椁只待厚葬,守着太子好几个日夜的陈逐却忽然站了出来。

总是散漫随心的太子太傅,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不顾柳常劝阻,饮尽残余毒羹,让顾忌用药过猛、唯恐加剧太子病情的太医尽管试药,以毒攻毒。

这些细节顾昭瑾当时不知,基本都是后来柳常说与他听的。

因为他只坚持到第二个白日便昏厥过去,等再有意识的时候,是被陈逐圈在怀里,对方病容疲倦,两人紧贴的唇瓣间蔓延着相同的苦涩药味。

这点涩意延续多年,从他十七岁,到如今。

期间又经历许多。

病弱、丧母、失父、夺位、登基、清算……

皇后因自责难抑病逝、皇帝为压下丑闻保了贵妃,并责令太子不能怨恨、众皇子虎视眈眈、失了母亲庇佑的太子变得极其艰难。

康健不返,至亲之人再不复幼时的温情脉脉,那时,顾昭瑾以为身边仅存二人,已然是最痛。

却不曾想,更后来,只剩下最初的老仆守着。

……

柳常隐约感受到两道强烈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他狐疑地抬起头,却发现天子与太傅各自端坐,无人看他。

太监总管摸不着头脑,陈逐和顾昭瑾则是不动声色地将视线收了回来,望向彼此。

看了眼消下去小半碗的粥,陈逐颇有几分满意,掂了一块稍大的蜜饯喂给皇帝,像是嘉奖。

而后摸了摸帝王瘦削的颈侧,一如当年哄着怀里的小太子,含着笑,音调却懒散:

“陛下如此看着臣,可是臣秀色可餐?”

第104章 探花

对于陈太傅是否秀色可餐这件事, 皇帝没有给予答复。

但是接下来接连数日,只要太傅进了宫, 总有办法哄得无甚胃口的帝王多吃下大半碗的粥饭。

以至于“陈太傅秀色可餐”这事儿,得了宫人们的一致认证。

当事人对此却是一无所知。

用了晚膳后,陈逐把欲要回御书房雍仁殿的皇帝拉住了,拽着人跟自己逛御花园。

他们走在前头,穿行过一条条小径,朱红色与杏黄色的袍角浸在琥珀色的日光里,木芙蓉开得正盛,重瓣的粉白花朵缀满枝头,像云絮落在翡翠丛中。

柳常领着内侍在后头不远不近地跟着, 脚步几乎无声。

“陛下本就体弱, 还是得多行走才行。”

陈逐说着, 抬头看已染上霜色的梧桐叶, 半青半黄的叶片在枝头簌簌轻颤, 风过处沙沙作响, 几片叶子打着旋儿飘下来, 落在汉白玉的甬道上。

他接住了几枚, 随口做了几句诗, 询问皇帝自己的文采如何。

顾昭瑾本是负手比他更多一个身位。

但是走着走着却和陈逐并肩了, 站定在原地看着满园的秋色。

他朱红色常服绣着暗纹云蟒, 领口袖口滚着银线边,却因身形清瘦而显得有些空荡。风掠过木芙蓉花枝时,斜斜的粉白影子割在他衣摆上,连带着腰间那枚质地算不得极好的玉佩都晃出清冷的光。

帝王摩挲着手中的的玉扳指, 看着挑眉冲着自己笑的太傅。

陈逐向来潇洒随性,觉得无聊了便漫不经心没什么表情, 得意的时候唇畔便会扬起一抹明晃晃的灿烂弧度,眼睛极亮,像是会吸食魂魄一般,天光花色都映在了他的眼里。

“陛下,品评一番呢?”太傅站在团簇的花前,回首凝着他。

木芙蓉开得正盛,碗口大的花朵层层叠叠,极衬帝王的眉眼。

陈逐伸手去摘了花枝,几缕碎发垂在颊边,随着他折花的动作轻轻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