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逐看了会儿,没上去搭把手,甚至稍稍往外退了点,看着顾昭瑾眉眼低垂脱靴子的动作,忽然一拱手,说道:“臣想起府中还有事情未处理,等陛下歇下,这便告退了。”

低着头的皇帝停了一下,抬头看过来。

顾昭瑾本身没有午后小憩的习惯,现下休息是陈逐非要内侍准备的,现在寝内熏香燃了,床榻暖了,床幔放下来了,囔囔着要睡觉的人却要跑了。

帝王的视线沉凝,不容忽视,陈逐却丝毫不带怕的。

他走到床榻边,把对方的腿足略略抬起放进暖热的被窝里,执起顾昭瑾的手按捏,声音低沉含着笑:“还是说,陛下是要臣陪着?”

低着视线描摹过皇帝微抿的唇瓣,陈逐的眼眸幽幽。

帝王完全没有要在他面前遮掩自己异状的意思,醒来后奇怪的变化、越盛的威严、午膳、棋风,以及今天朝会上刻意提起的清州州长黄朗极、大理寺少卿刘玄。

这两人前世也有被臣子上奏嘉奖,但不是现在,少说还要迟个一年半载,把表面功夫做全套了再说。

现下却早早被人提及,被顾昭瑾着了吏部和都察院核查功绩,防止虚报,以免舞弊。

骤然受到奖赏,这二人恐怕藏马脚都要来不及了,更别说欢喜。

而提报此二人的,其余朝臣或不清楚,陈逐却清楚他们是顾昭瑾的人。

更知道,不论前世还是今生,吏部尚书卢阳易都自始至终是皇帝这一派的拥趸,由他出马,这两人肯定要被查个底掉。

这样的未卜先知与雷厉风行,能用来解释的由头可不多。

顾昭瑾听到他的话,蹙着眉,忍了片刻,作势要下床。

陈逐心中思绪繁杂,但面上不显,伸手抚过帝王的眼尾,把软枕拿过来,扶着人靠上去。

“臣说笑呢,臣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陪着陛下。”陈逐眼看人似乎要嗲毛了,连忙收了试探,手掌抵着皇帝的脊背,拍了又拍。

他心里门儿清,皇帝本来没打算安寝,若不是他先声夺人命了内侍去整理,对方也不至于让人收拾了床榻出来。

对方是因为他的意思,这才一改习惯。

就如今天的午膳一样。

但正是因为这样,陈逐才觉得奇怪,不懂为何一朝重生,对方对自己就要百依百顺起来,仿佛在弥补什么似的。

还是说,这只是对方故意为之,好让他放下心防,夺取势力,以免做大?

结合帝王力排众议,非要迎自己入宫为妃的事情,陈逐只觉得现今的皇帝谋虑颇深,让他有些读不懂,看不透。

不,也不是。

陈逐把人扶正,按照太医教的手法按捏帝王的筋骨。

恍然纠正自己。

不只是现在,在他死前那两三年,帝王就已经变得越发寡言,态度极淡,忽冷忽热,让人揣摩不清心思。

犹记得上辈子李孟台那苦命鸳鸯差点自戮,他赶去别院好不容易救了人,耐着性子听人絮絮叨叨说了将近一个时辰两小无猜的故事。

临走时对方来一句:“太傅大人大概没有过与人相依为命的时日,此番言行无状,还请当个笑话听罢。”

笑话。

两小无猜、相依为命的对象只准你有,我就不能有?

当谁还没个青梅竹马?

当时陈逐面上冷淡,回了寝屋却翻来覆去一宿未眠,想着与帝王相识数十年,熬过风霜雪雨、投毒暗害、终至登基的事儿,隔天心血来潮折花献帝,想讨个欢心赐宴,却被皇帝不冷不热地凝视了。

对方的眼神太静,静到似乎陈逐特意折来的木芙蓉都不能使其所动。

最后一句“放肆”,两人终究不欢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