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看似毫不起眼的小县城,竟然就有着可以彻底改变整个困局的证物。慕奚给她的是账册,是透过上报中枢的历年记档可以看出的背地里的阴风诡雨,可慕奚自己并未亲身来过钦州,更遑论是东北方的固县。这样准确的答案不可能来源于她,那就只会是温明裳自己在某一刻拨开浮于表面的枝叶,抓住了深藏的根。
可温明裳只是笑了笑,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你猜?”
洛清河怔了一下,还未开口又听见她道。
“洛清河,哪有从人嘴里直接套消息的好事?”温明裳唇边衔着一抹笑,眼睛也跟着弯起来,好似又回到了那夜立下赌约的时候,“你想空手套白狼吗?”
洛清河听了她这话没忍住笑,反问道:“我何时空手套白狼了?温明裳,你从我这儿知道的,还少吗?”
“我知道的,所能推断出来的,给你多些时间你也做得到,可反过来就未必。”温明裳站起身,她的位子对着屋舍的窗子,日光就落在她脚下,“我们两个的消息根本不等价,即便不是空手套白狼,你也在让我做亏本买卖。”
洛清河比她高小半头,但这样一站一立,倒是难得地将平日里的视线调转。
“如此……”洛清河转着扳指,眸子深处流露出了一抹有别于寻常的光,“你想知道些什么?或者说,有什么样的消息是你眼中觉得与你眼下这个等价的?”
“我们是不是见过?”温明裳一手搭在桌沿,往前迈了半步。
洛清河也不恼,反而道:“我还以为你会问我跟你来这一趟究竟是要查什么。”
“都已经到这儿了。”温明裳笑得有些狡黠,“洛然,你去过北林,你见过我的另一位先生,那么你就不会不知道他的身份,你根本就是有备而来。武将不参政的铁律你不会明知故犯,因为你姓洛,那么你去济州能为了什么,其实很好猜,无非就是那两个字。”
雁翎。
查雁翎为什么要查到济州?还是两个字。
军粮!
洛清河缓缓起身,她右手也搭在桌沿,两个人的距离只在方寸之间。
“世人皆知你是崔德良的关门弟子,为你随着柳文昌调任济州而屈居乡野书院而惋惜。”洛清河不再跟她周旋,直言道,“可他们不知道,这正是崔德良的高明之处,他把你送到了第二位良师的身边。北林书院,世人因林相被判车裂于市的结局对其褒贬不一,但高居云端的人,只学得会俯瞰这天下的芸芸众生。既是俯瞰,那么天下人就与蝼蚁没有任何区别。”
可世间人怎会是蝼蚁?
温明裳跟她目光相接,这是无言的对峙。
“现今寒门与世家对峙,因为崔德良不愿带着内阁身涉党争。可很少有人还记得,三十年前的朝堂,在你的先生还在六部时,这样的平衡却一直都在。”洛清河道,“因为当年的春闱,寒门出了一个萧承之,他便是如今北林的山长。他们虽出身不同,但师承一人,当日可谓并称大梁双壁。”
崔德良是帝师,他能教给温明裳所有面对朝廷波诡云谲,面对那些人心算计时该以何种姿态自处,但这些还不够,起于微末,见惯了人心凉薄,哪怕是个尚不知世事深浅的孩子也会心怀怨愤。所以他把温明裳送到了萧承之身边。
萧承之教她的不再是所谓手段,他教的只有一个字,那就是恕。
恕己,亦是恕人。
温明裳看着她,轻哼了声道:“洛清河,你想在我身上看见的是什么?是山长究竟有没有真正保住我身上为人的那份良善。可这世上哪有这种莫名的期待,所以……我们一定见过,你说不在国子监,那就只能更早。”
她依旧把话题扯向了最初的起点,而不是将北林的话题继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