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更多是关于这之后的弯弯绕绕。
“先生让我去参加春闱,我想知道先生日后究竟要我站在何样的立场上?”这是温明裳聆听完他的教诲后问的最后一个问题,也是她最想知道的事情。
崔德良一边烹茶一边看她一阵,反问道:“你觉着呢?自打我让知桐给你捎信之后到如今,你又是怎么想的?”
温明裳的目光落到了手边的那一局残棋上,这是她进来之前就摆在那的,她拈起一颗棋子,落到了棋盘上。
崔德良的目光跟着她的动作,露出了一抹赞赏的神色。
那颗棋子游离在了互相厮杀的黑白子之外,却又在无形中落到了最紧要的关窍上。看似无心纷争,实则牵一发而动全身。
正如她拒绝柳文昌的条件的时候说的那样,她是一座桥,一座架在世家和寒门争斗之间的桥梁。
两边很大可能都不会接纳她,但她又不必真正择一而入。
这在回来之前本只是她的一个猜测,但看崔德良的反应,她知道自己大概是猜对了。
“大梁安稳太久了。”崔德良拈起一颗棋子,落到了厮杀的黑白子正中,他面上柔和的神色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沉凝,“安稳到太多的人都觉得,天下人仍可于风月中酣眠长醉。”
“雁翎那场仗,到如今也不过四年呐。”他深吸了口气,目光落到了眼前的弟子神色,“孩子,你还记得我同你提过的,那场仗雁翎死了多少将士吗?”
“……记得。”温明裳直直地对上阁老的目光,低声道,“将近一半的铁骑永远留在了北境。”
“是啊……四年,太多人都忘了曾经群狼环伺的危局了。”崔德良道,“立场之争,揣测天心并不能叫虚假的繁华永续下去,如今长安的灯影楼台便如镜花水月。”
“你问我,我想要你站在什么样的立场上。我想你……结束这些毫无意义的所谓党争!”
温明裳下意识捏紧了手掌,她喉咙滚了滚,由心而生一种莫名的颤栗感一种被彻底洞察的战栗感。她没有问为什么,但崔德良下一句话却把所有的一切明明白白地摊开在了眼前。
“你可以做到,不是我要你做到,而是你自己。”棋盘被阁老苍老的手推到了眼前。
有些人生来要站到那个位置,不仅因为他们可以,还因为一个词,那个词叫野心。但野心和善意有的时候可以不冲突。
温明裳在长久的沉默后终于抬起头,她像是终于放松了紧绷的身体,撑着桌案慢慢站了起来。
“天覆吾,地载吾,天地生吾有意无[1]。”斜阳落在她的侧脸上,年轻女子的眼眸漆黑。
“谢先生教诲,弟子……先行告辞了。”
温明裳走出国子监的时候想着,崔德良大概是对自己的回答满意的。
暮色一点点压下来,她迈步出去的时候正好看见外头的纪宏正在把拉车的马往这边赶。
她同人打了个招呼便上了马车,约莫是瞧见她面有倦意,纪宏也没同她多话。
长安街道平整,马车自然足够稳。
从国子监到柳府并不远,也就一刻钟的脚程。
约莫是柳文昌吩咐过,管家在门口等着,见到送她回来的是羽林郎也只是不冷不热地问了个礼。
果然是回了自家的地方,神气多了。温明裳应付完那所谓的族中老人等了她许久的说辞,跟在后头往祠堂走的时候这么想着。
唯一出乎意料的是柳卫竟然也刚从祠堂出来。这位柳家小辈里嫡出的公子此时的脸色可不算太好,老远地见到她往这边过来,就跟见到什么脏东西似的硬生生拐了个弯,从另一侧的小花园走了。
温明裳想了想,猜着说他恐怕又被老太爷骂了一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