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天性里有些古怪,又有一腔赤子气性,就是个寻常姑娘出嫁的事,尚且听不得,何况探春素与他相亲相厚的。饶是早有所闻,早有所备,如今听得贾政言语,他也心生索然。
一时半晌,竟没有应贾政的话。
幸而贾政这时候也有些出神,并没觉察什么,只缓缓吩咐道:“如今且只是暗中议亲,你可仔细些,留神留心不打紧,别糊里糊涂,竟露了口风,倒叫旁人看轻了去!”
宝玉勉强回转,应道:“儿子知道了。”
见他应下,贾政又嘱咐几句,方挥了挥手,命他退下去,自己重又坐到书案前,瞧着上头摆着的书籍公文等物,不觉有些乏力起来。
当下里,他叹了一口气,也没唤旁人,只一手撑住头,合眼沉思起来。
那边宝玉从书房退下,一路也是垂头沉思,走了半日,忽觉眼前有些发昏,抬头一看,见着自己已是走到园中,前头正对着一株大柳树。
因着春来日暖,这柳树早已是枝叶繁茂,丝丝缕缕一团儿绿烟似的,风一吹,几条遍布黄芽碧叶的柳枝儿当头罩来,可不得日光为之一暗么。
他伸手拂过这柳枝儿,唇角不觉翘起,因道:“春去夏来,转眼已是黄芽渐去,碧叶繁茂的时候了。”
想到暮春两字,宝玉不觉心内又是一动,想着这一向种种事体,竟觉自家也仿佛沾染了这一等暮气,总不如旧年那般从容。
有此一想,重又推想到兴亡两字,一时念着君子之泽三世而斩,一时念着家国兴亡自有时。这样一重重想来,宝玉脚步更觉缓慢,而后呆立在那里,竟有些痴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觉被人推了一下,当即踉跄两步,忙回头看去,却见紫鹃正提着个食盒,身后跟着个才留头的小丫鬟,正笑着看向他:“二爷只管站在这里做什么?”
宝玉犹自有些恍惚,紫鹃又问了一句,他才渐渐回转过来,顿觉双足微微发僵,浑身被风吹得有些发冷,便甩了甩衣袖,笑道:“我才出了一会子神,你这又是打哪里来?”
紫鹃道:“二姑娘打发人送了些东西,我正要去老太太那里取药丸,便顺手带了过来。”
“二姐姐送什么来?”宝玉问了一句,跟着紫鹃一并往潇湘馆去,顺口问些家长里短。紫鹃也不觉如何,含笑相对,心里却有些疑惑:贾政究竟说了什么,倒引得他如此?
三人一行说,一行走,不多久便到了潇湘馆。
黛玉正在窗下调琴弦,一时将弦扭紧一点,一时将弦略松了点,全凭指尖轻轻勾动,侧耳细听音调而定。这时见三人进来,她也只微微仰面,与他们点一点头,到底将这一根弦调准了,这才命雪雁取来水,洗手擦干双手,一面笑道:“你们倒赶在一处了。”.七
“我从老太太屋里出来,走到半路,就瞧见我们宝二爷正立在阴地儿吹风,也不知做什么。”紫鹃一面将贾母、迎春两人送来的东西与黛玉看,一面又道:“我还疑惑呢,只恐有什么事,谁知等了半晌,二爷只是站着不动。”
黛玉听了,便抿嘴儿笑,又瞅着宝玉:“老爷寻你做什么?倒引得你这么着。”
“原有事吩咐。”宝玉先提了王子腾的事,又说贾政命他宽慰王夫人云云。
这倒是常情,黛玉点点头,因道:“虽说人有生老病死,也是没奈何的。只是事关至亲,太太岂能不忧虑牵挂?使你好生宽慰,也是应当的。”
宝玉点头,又瞧了瞧左右。
黛玉会意,将几个小丫头都打发了下去,紫鹃瞧着,也预备下去,却被宝玉叫住:“倒有一桩事,须得问一问紫鹃姐姐的。”
紫鹃原就有意,听了这话,顺势留下,又随手抄起茶壶,与两人倒了一盏茶,用小茶盘递过去,一面顺手将琴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