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握住铅笔,微微颤动。笔尖在笔记本上迅速勾勒。她时而描绘庭院的布局,时而刻画繁复的雕花。

一条线不小心歪了,她用红唇咬住绿铅笔,凝着眉用橡皮擦去,再极认真地重描一遍。图纸旁又添上她自己的注脚:

行楷漂亮清秀,但笔锋也意外锐利,咄咄逼人。

顾慕飞远远看着。他从不曾留心苏梨如此认真,以至于他连呼吸都觉得对她打扰。

怎么区区两只普通木头铅笔,在苏梨手里,却像能再造一个新世界?

不知何时,顾慕飞已无声地强势靠近。越过她的肩头,他下意识屏住呼吸。

“这是什么?”忍不住,对于自己的不懂,顾慕飞总直接去问:“为何在第二层,又一排繁复的窗?不怕窃听么?”

当真,苏梨被他冷静的嗓音吓出一跳。她原本全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完全没料到刚才还对她不耐烦的顾慕飞会再绕回来。

苏梨手中的笔尖“刷”地划过掉落的纸面:

“你怎么突然这么近?”

轻声地,她不算抱怨,脸颊上先带起淡淡的潮红。

顾慕飞已经在弯腰去捡。他轻轻仔细抚去纸面的细尘。苏梨全部的画和笔记,都随机摊开,在他犀利的丹凤眼下遭受检阅。

紧张咬唇,苏梨小声叮咛:“你别看。我还没画完……”

苏梨从顾慕飞的手中拘谨地接回画本。他居然真未擅自翻动。

她万万没想到,身为金主,顾慕飞竟会对她的欲望之外、对她的所学所爱也能产生一问的兴趣。

他英俊的面容专注,凑得相当近。顺着他指尖的茧子,苏梨看到他指出她正在画的一排屏风似的小窗。

不禁自发腼腆,苏梨柔然微笑:

“别说,你问得还真关键。我刚刚也在想,为什么,非要加上这排小窗不可呢?

“也就只有你,会想到窃听。”

轻轻,她藏起嘴角的一抿偷笑。这才又继续认真道:

“不过,你倒确实提醒我:若这些小窗,本就专为设计用于窃听的呢?”

边说,她脚下自然地移动。苏梨往前走出好几步。

抬头,她的目光摩挲古老的墙面,一路攀上繁复的几何窗棂。仿佛,她隔过时空,正在与它们一一对话:

“慕飞,你知道么?这间大厅叫使节厅,是专提供给各国来使,让他们在此等候使用的。

“你想啊,在信息车马还很慢的岁月,使节们千里来此,忍不住,他们会耳语外交政策,交换要人近况。

“也许,就这扇小窗,它遮挡住苏丹藏身的视线。君王侧耳细听……”

循循讲述,苏梨明亮的眼睛已经在描摹顾慕飞的脸庞,端详着他。

像呼吸乍然一顿,并不解释这眼神中的复杂,微微脸红,苏梨低头,又继续道:

“几年前我听老教授讲课。他说,远在缔造阿尔罕布拉宫的纳斯垂德王朝,生而为女性,女人们一入宫门深似海。

“只有当苏丹接见她们家乡的使者,也许,她们才会被允许站在窗后。

“透过异国的窗棂,她们讨好他人的规则,沉默旁观着故土,哪怕想表达……”

说到这里,苏梨的声音渐低,似乎察觉到自己的影子也被投射在窗棂之后。她的眼底掠过一丝晦暗。

但很快,她又恢复了柔和:

“或许,每个人,都有无法挣脱的宫殿。但只要心还愿意感受,有一天,我们都能找到打开窗户的方法吧。”

几步外回头,她此时又再度看向他。

阳光从廊拱外透照,剔透细碎,全落进她此时光辉至纯的眼睛:

“当然,这些都只是一家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