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常平静下,命运缔结,早密不可分。信任纠葛,完全不可能被打破。戴则不能更了解他这位老友了。
虽非一意孤行;但从来,顾慕飞也绝非退让的人。
如今,又为何突然会退出?
“你觉得,我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转而背对戴则,灯光与夜色冷暖交替,泛泛烫出顾慕飞的背影。他黑衬衣下重心倾斜,左手支撑桌面,随右手细微动作,翻动厚厚几沓文件。
看不到面容,戴则只听顾慕飞嗓音一如既往波澜不惊,把多年来布局安排、心思周详,都徐徐拉出水面,讲与他听:
“戴则,我一直放你负责外事,也出于如此考虑:若万一,我意外身故,你与财阀、市政和警方都已关系密切,接手不会太难。
“资本你不擅长;我本有意栽培逸衡,将来助你。可惜……”
嗓音循循,却戛然而止。顾慕飞微微垂眸,眼底泛起苦涩的沉痛与自责,显然他再次回想起王逸衡之死。
人的生命,毕竟不能轻飘飘来去无痕。
转头沉沉思索,灯光照出顾慕飞冰冰冷冷半张侧脸。他背影只这片刻停顿。随他右手动作,再度翻动桌面文件,只听顾慕飞简洁又道:
“戴则,如果你需要,今后金融操盘,我仍可以帮你幕后参考。我手上所做事项,你也都早已一清二楚。”
他嘴角浅浅一笑:“我想……”
翻动文件的手不由迟滞。显然,顾慕飞正想起什么。
这想起的力量太深、太动容。他的丹凤眼从来刻薄又寡情,如幽幽黑水深不见底。难得,此时随他语气,似乎荡漾起难以克制的波纹。
他眸光浓郁低垂,嘴角意外平静柔和。从水底,无限延展的未来似乎也可以慢慢浮起……
只这一瞬。
手臂伸展,顾慕飞迅速转手,却把厚厚一叠文件直接向戴则递出来,口气已公事公办:
“你先把这些看了。距年前还有一星期,在那之前交接完。到时再宣布也不迟。”
自然顺从,戴则把文件接过。刚才那一瞬,他看顾慕飞眼底的神情,总不能?
自从他看出顾慕飞一心复仇,居然产生不惜自当诱饵、鱼死网破这份执念,几年下来,他与程士宁两人轮番苦劝,都劝不动顾慕飞向死而生的决心。
但,一个女人。
暗暗,戴则苦笑:没想到,他最终要感谢的,竟是苏梨。
人无非七情六欲。在灵魂最柔软、最深处,也许被触碰本能。这向往温暖的力量是多么大啊。
尽管心情无限感慨,戴则默然垂首,依然迅速浏览手中厚厚的文件:报表由多人专业写就,字里行间巨细靡遗,一一表陈。
闵州都会大城,资本,政治,舆论,牵一发动全身。而在他手中白纸黑字,条条决策亟待定夺,关乎每一个切实存在的人。
衣食住行,柴米油盐,从来环环相扣。
一组之长。
肩上,是他人命运重担。过去七年,全凭顾慕飞裁决,撕开黑道与财阀之间黑白夹缝,灰色产业蒸蒸日上。如今,换他戴则。骤然,手中的报告千钧之重。
“慕飞,我恐怕……”戴则如履薄冰:他不确定自己有这份自信。
尽管七年间,他在闵州一人之下;外交应对也并非轻松。但仅凭他对顾慕飞的了解,尽己所能,只怕,他也万万赶不上这个朋友一半。
“你刚才读我神色,不是驾轻就熟?”
留心眼前戴则的迟疑踟蹰,顾慕飞轻笑,依旧一眼看进人心。
“戴则,十一年了。小凡的死……当年的轻浮疏忽,你不会再犯。更何况,小凡的哥哥,理应护她周全的人,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