绫杳的眼睛闪过一丝茫然,平时怠于死记硬背的文化功课本就令她知识盲点颇多,可至她修仙入道以来已经百年,却也从未听哪个修道之人说过所谓的‘识海’一事,而在她的认知中,意识全然得以脱离肉体存在而得以天地长生,或许也只有传说中可望不可及的神才能做到。
座上之人眸光微闪,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长生只是成神的第一步,从这点来说,世人口中区分的真神与上神其实毫无差别…欲为神者,终所求者并非天地共寿,而是真正的不灭。”
“原灵境如今所谓的真神不过是窃取了‘神’之名的卑劣的偷盗者,他们虽由天地之力汇聚而生,不过是走在了脱胎于肉体凡胎灵体的前头,固步不前的贪婪、权势的渴望…最终使得他们只会成为神魔大战后神肉俱焚的枯碑,什么都不会剩下。”
“…我不明白。”绫杳眸中氤氲的疑惑更深,如同天马行空般的罪神书似乎并不交由她这样微不足道的小角色来审判。
“哈…你当然不明白。”
分明是面面相觑的相同面容,却能够从对方的举手投足间看出全然不同的‘灵魂’,虽说座上之人面上顶着的分明是她记忆中‘神荼’的面容,却又与她那时在玄桓回忆中看见的感觉格格不入,好似‘神荼’不过只是一个平凡俗世的面容,善恶?_痴的灵魂才是本相。
“只因,神本无相。”她瞧见面前之人突而收敛了虚妄的笑意,跳下石头一步步朝她走来,绫杳下意识后退了两步,却跌坐在冰冷的水潭之中。
分明只有一个呼吸的功夫,眼前之人的身形、面容,乃至于性别、年龄…早已变化了数万种,绫杳甚至瞧见了自己记忆中的与神荼其实不同的‘本来相貌’,看见了她所认识的、不识的千千万万人,他们是帝王、是樵夫、是战场上浴血拼杀的将军、也是花楼上独倚斜栏的风尘女子…他们好像不同,又好像相同,他们是人族,是魔族,是仙,是神,是万物花草的一叶,是滚动气泡的清溪,也是大海翻滚的潮中被高高抛起的一滴水。
那双与她一模一样的手纤指修长,身影微微躬身,捏着她下巴的指尖是那样的凉:“但你如今不但有了相,甚至还有了名字――”
“所以你给了他们灭神的理由,亲手递给了他们一把杀你的刀。”
“可你方才说,真正的神,是不灭的…”绫杳反觑着那双毫无温度的杏眸,“没有人可以杀死真正的神。”
“对,你说得对。”那张清丽的面容再度扑哧一声,深深笑了起来:“可你似乎也忘了,不灭是神的能力,却也是神的权力。”
“所以…本不该存在的月亮养育了无数个你,只为有一日,能够真正地杀死你,真正地杀死一个不灭的神,这个原灵境唯一的神。”
“我们在识海三十日中的每一个月圆之日诞生,每一个人都被告知了唯一的谎,它是这个世界的规则,这个世界不需要去为为什么的铁律…”
“杀死对方,直到杀死那个真正拥有名字的人,杀死这个这个世界真正的主人,然后顺理成章地取代她。”
“而我,是这个世界里的最终赢家。”
被血月毁灭得一片空寂的深海里,永久而纯粹的空寂成为了永恒的旋律,虚无的周围似乎吞噬了一切的声音,比真正的死亡更为宁静。
绫杳跌坐在一片空阔的黑暗里,面前微弓的身影在下一刻被突兀出现的、又圆又大的暖白色月盘照耀裹挟,在明亮到几乎过曝的月光成为一个看不清面容的轮廓,她们终究被巡逻的月亮锁定,强光照的她近乎睁不开眼…就像是华章歌台上曲终人散时聚光在谢幕女花旦身影上的汇光灯。
“既然话都说完了,那么…”她朝着跌坐在泥泞中的她,背对着变得血红的月色,举起了刀。
月色